萧铁军哈哈大笑,“中台高兴时原来给人摘星星吗?那我从来未遇上中台高兴的时候。”
唐恬方觉失言,面皮一紧道,“有何好笑?”
他二人推杯换盏喝一夜酒。唐恬往殿中闷头大睡,次日醒来,耳听殿外有人说话,却是萧铁军的声音——
“陛下走了吗?”
另一人道,“走了,陛下大发雷霆,满屋子东西,能砸的都砸了,丁令当啷响了半日。”
“中台怎样?”
“不知道……”
唐恬心下一沉,站起来,蹑手蹑脚走到门边,耳朵贴在殿门板壁上——
萧铁军道,“陛下因何如此盛怒?”
“奴婢偶然听到一二句,”侍人畏首畏尾道,“好像是中台将王君遗体……火化了……”
“胡说!”
“千真万确,”侍人道,“陛下骂得极大声,满院子人都听见了。非但烧了,连骨灰都一同撒了,就撒在南秀山的桃花林里。”
萧铁军一滞,“什么时候的事?内外御城官防严密,中台怎能偷偷施为——”他一时灵醒,轻轻拍自己一巴掌,“内外御城可不都是中台关防?”
唐恬心中一动,难怪固山都督接连几日同裴秀密议,原来在商量秘密火化王君的事。她难免叹乞,裴秀这人真是又倔强又顽固又可靠——他答应王君的事,竟然真的顶着龙颜大怒的风险办到了。
不知圣皇盛怒之下,会如何处置裴秀?
萧铁军二人正说得热闹,殿门哗啦一声自内打开,站起来叫一声,“姑娘。”
“中台在何处?”
萧铁军怔住,“姑娘这是要——”
“我都听见了。”唐恬冷笑,“你们站在殿门口说这么大声,可不就是给我听的?装什么傻?走吧。”
萧铁军摸摸鼻子,老老实实在前引路,“今早举哀时,圣皇过来,不知怎的非让开棺,说要再看王君一眼,这一打开,一副空棺,内里就王君几件家常衣服,连同平日里常用的玉佩冠冕。圣皇勃然大怒,立时往中台寝殿过去,好一顿大骂。还砸了许多东西——”
唐恬一路疾走,“可说如何处置中台?”
“没说。”萧铁军道,“圣皇只说了一句话,说中台不配给王君守灵,命中台即刻出宫,回府思过。”
唐恬冷笑,“如此甚好,正待得不耐烦,早想回家了。”
二人出了东偏殿,入春和殿正殿。寝殿外围一大堆侍人,各个面面相觑,束手无策的样子。
“散开,围在这里做甚?”唐恬斥一句,“陛下既然已有谕旨,都去收拾家伙事儿,预备回府!”
七零八落回应,“是。”
唐恬向萧铁军道,“在此等我。”推开殿门进去,两手别在身后将殿门掩好。
寝殿中满室悄寂,满殿仿佛台风过境,掷了一地的金珠玉器,遍地碎瓷渣子。
裴秀并不在外室,唐恬入了内室,一眼见裴秀坐在榻边,缩着身子,垂着头,前额抵在床柱上,未知是否醒着,隐约看见乌黑的眼睫低垂。
“哥哥?”
裴秀眼睫扑扇几下。
唐恬道,“哥哥,我们回家吧。”
裴秀身子一动,翻转过来,抬头看她。唐恬清晰地看到他面上一个鲜明的手掌印,对方使力极大,右颊红通通的,微微有些红肿。
唐恬瞳孔骤缩,抬手要去碰,“谁打你?”一下子音调都变了。
裴秀猛一偏头——唐恬一只手便落了个空——裴秀语声厌倦,“谁许你进来的?”
唐恬皱眉,“哥哥别闹了。”
“唐恬,究竟是谁在纠缠往事?”
“我不能问当年事?”唐恬平静道,“不管哥哥怎么说,我必追根究底。”
裴秀勃然大怒,“我说过我同你们唐家无半分关系,你是聋了还是听不懂?你能不能放过我,你——”他情绪激动,身子猛烈摇晃,忽然仰面便倒。
唐恬一手拉住,裴秀身不由主向前扑倒,撞在她怀中,前额硬梆梆抵在她颈畔。唐恬一个激灵——这不是正常的体温。
唐恬这一惊非同小可,手掌移到他面上——滚烫。她勉强拾回一点镇定,“哥哥生病了,不要再说话了。”
裴秀漠然道,“同你不相干。”
唐恬随手扯过一条锦被将他裹住,锦被包裹之时,见他墨色官服心口一个沾了灰的足印。她伸手碰了碰,指尖都抖了起来,“她还踢你?”
裴秀咬着牙,一声不吭。
唐恬叫一声,“来人,传轿进来!”她说着话,双手将他掩在怀里,手掌轻柔地摩挲他后颈处——滚烫而又干涩,半点没有往日莹润,“哥哥是什么时候生病的?”
裴秀只是不理她。
殿门自外打开,官轿入内。唐恬拉裴秀起来。裴秀身子发沉,一动不动。
唐恬耐心道,“哥哥,回家吧。”
裴秀丝毫不为所动。唐恬不愿再多纠缠,直将他拉起来,推入轿中,仍旧扯一条皮毯仔细裹严实,“哥哥忍一会儿,我们很快回家。”
裴秀顿觉无力,手臂一抬,将皮毯拉起来掩过头顶,只露了一点黑发的头。
城中积雪已深至足踝,马匹打滑,无法乘车。一群人索性轿行回府。官轿直到内院廊下停下,萧冲等在门口。
唐恬掀开轿帘。裴秀缩在轿中一角,整张脸严严实实掩在被中。唐恬俯身扯开一点被角,手掌贴在他额上——仿佛又烫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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