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晏默默地移开视线:“我已经告诉杨叔,但没说是你看见的。”
否则杨叔定然不会相信。纪十二再怎么与他们打成一片,也终归是外人。
纪十二略微惊讶:“你这么信任我?就不怕我别有居心,故意骗你吗?”
“你敢!”赵晏刷地将匕首抵在他脖子上,“我生平最恨欺骗,你若对我撒谎,我要你偿命!”
纪十二登时一动也不敢动,半晌,轻轻道:“雁娘,我没有撒谎,我永远都不会欺骗你。”
黑暗中,两人视线交汇。
他的眼眸近在咫尺,幽深如夜,却有着清澈漂亮的光,与她记忆中熟悉的轮廓悄然重叠。
赵晏缓缓收手,目光停留在他脸上,仿佛要透过面具看清他的真实容貌。
“你让我想起一个故人。”她心情复杂,“或许这便是我相信你的原因。”
纪十二怔了怔,好奇道:“谁?你的意中人吗?我既然能沾他的光,他定是个好人吧。”
“好人姑且算是,但意中人?你想多了。”赵晏勉为其难地评价,“我讨厌他,非常讨厌。”
纪十二一时没有接话,安静良久,才低声道:“为何?”
赵晏原想回一句“别多管闲事”,但话到嘴边却拐了个弯:“前些日子,你不是问我,如果我是你记挂的那位小娘子,你要如何我才肯原谅你吗?我不知你究竟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但我的……我曾经的心上人,他当着我的面,把我写给他表露心迹的字条扔进了水塘里。”
“那时候,我也不确定他是否我喜欢我,但他的一些言行,让我以为他多少有些在意我,只要我先开口,他定会承认。”她垂下眼帘,心里百味陈杂,“事实证明,是我一厢情愿。”
深埋多年的秘密,甚至都未曾对姜云瑶提起过,如今面对这个似是而非的身影,却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
她潜意识地心想,倘若真的是他,他千里迢迢寻来,只为亲自与她解释……她愿意听他一回。
“你说你不懂小娘子的心思,可我也不明白,你们郎君到底在想些什么。”她像是在说给纪十二,又仿佛在说给记忆中的那个影子,“你若不喜欢一个人,会待她与别的小娘子截然不同、三番五次出言维护她吗?但你若喜欢她,又怎会把她的心意弃若敝履,还说世上最不想见到的就是她?”
说到最后,她的语气中染上委屈。
原来她一直以为的不在意,都是自欺欺人。时隔两年,她从来没有放下。
也许她不懂什么才算作真正的情爱,只是喜欢他那张脸,便想要从今往后每天都能看到他。
可她写下字条、偷偷夹在他书里的时候,那份羞怯与期待的心境却是真实的。
屋里陷入长久的安静,直到纪十二轻声打破沉寂:“或许他……你那位心上人和我一样,年少无知、难为情,适才身不由己、言不由衷,他其实……非常喜欢你,至今仍惦念着你。”
赵晏抬眼看向他,闷声道:“你确定?而不是为了哄我?”
“我确定。”纪十二难得郑重,“我是郎君,我明白郎君们心中所想。”
他与她对望,那瞬间,眼神温柔得不可思议。
仿佛漫天星辰坠入湖水,摇曳徐徐涟漪。
赵晏抬了抬手,几乎要控制不住将他的面具揭开。
可是,万一她自作多情,发现底下是一张完全陌生、并且已经容颜尽毁的脸……
她及时止住的动作。
算了。她自己丢人现眼不打紧,却无法为了一己之私而伤害无辜。
“我差点忘记一件事。”她收敛情绪,生硬地转移话题道,“你在瓜州住客栈的钱是我垫付,到了沙州,又要我替你掏腰包,你准备拿什么还我?”
纪十二没料到她会突然提起这个,愣了愣,从衣襟中摸出一件物品。
是块通体莹润、不掺一丝杂质的白玉佩,缠枝牡丹纹样纤毫毕现、栩栩如生。
“我身上没有足够的银钱,先用此物抵押,将来你拿着它到洛阳找我,会得到应有的报酬。”
赵晏小时候在宫里见惯了奇珍异宝,自然识货,她有些诧异,纪十二看起来穷得叮当响,身上却还有这么贵重的物件。
她直觉是他在家中获罪之前留下的东西,岂肯接受,嘴上却毫不客气:“你这个人,说话遮遮掩掩,洛阳那么大,你让我去哪找?依我看,你就是存心想骗……”
“君子一诺千金,到时候,你就去牡丹开得最盛的地方,我会在那里等你。”他温声打断,不由分说地拉过她的手,将玉佩放在她的掌心。
暖意蔓延,分不清是来自他的手指还是玉佩沾染的体温。
鬼使神差地,她没有再推拒:“你何时回京?别想赖我一辈子的账。”
“走完这趟就回去。”他笑了笑,低哑难听的嗓音似乎也变得温和,“我打算再见那个小娘子一面,与她道歉,当年是我的错,告诉她我喜欢她、想娶她为妻,问她还愿不愿意嫁给我。”
赵晏下意识攥紧了玉佩。
她有许多疑问,他一个逃犯,如何去见她、又怎么可能再与她结亲?
但最后,她什么都没说,只笃定道:“她会愿意的。”
-
翌日,临出发前,杨叔召集众人,简明扼要道:“之前在肃州遇到的马贼同伙追了过来,为免麻烦,我们改变方向,走纪公子说的那条路去沙州。”
众人愕然,但他们素来遵从杨叔指挥,见赵晏姐弟也没有反对,便点头答应。
只有杨凌越众而出,不满道:“若不是因为他,我们怎会被马贼缠上?我们带他走到这里,已经仁至义尽,阿爹,我们须得尽快护送小娘子和小郎君去伊州,切莫自找麻烦、因小失大!”
杨叔正待说些什么,赵晏已率先道:“走近路可以节省不少时间,再说,那些马贼是我杀的,杨兄怎知他们的目标是纪公子,而不是我?如果他们要杀我寻仇,你也决计把我丢下吗?”
她不动声色地挡在两人之间,目光平静地望向杨凌。
杨凌没有回答,径直转身离开,快步下了楼。
其余众人面面相觑,赵晏视若无睹,淡然吩咐道:“收拾行李,出发吧。”
韩伯稍事迟疑:“小娘子,您敢担保纪公子所言可行?”
赵晏点点头:“我保证。”
-
出了瓜州,纪十二自觉主动地担当起向导的职责,一马当先走在前面,带领众人疾驰向西。
赵晏心底的疑惑再度浮现,如若是那位,这应当是他生平第一次去西域,先前他也说了,做梦都想去沙州看看,后来才改口,自称已经跑过一次商。
此人终日胡言乱语,真真假假,她都不知该信他哪一句了。
唯一直觉,他必定不会害她。
四月,队伍临近沙州。
这块地界是韩伯所熟悉,他一开口,众人讶异之余,不禁激动,纪十二果然没有撒谎,他们比预计抵达的时间整整提前了五日。
趁着中途休息,他们将他围住,七嘴八舌地夸赞起来。
纪十二礼貌客气地回应,间或抬眸朝赵晏看来,眼里尽是得意与邀功。
赵晏不禁好笑,刚想调侃,突然,纪十二目光一凝,以生平罕见的速度撞开身边的人,朝她飞扑而来。一道冷光在眼前闪过,溅起一片血红。
她猝不及防,被巨大的冲击力带倒,他将她护在身下,温热的液体从他肩头淌落,滴在她脸上。
杀喊四起,赵晏心跳如擂,一把推开他起身,慌忙去查看他伤口血液的颜色,厉声道:“你不要命了?你就不怕……”
后半句消失在空气中,她的呼吸在顷刻间止住。
方才的动作让他的面具有些歪斜,露出了眼角的一颗泪痣。
-
金乌西沉,风沙呼啸而过,马贼们的尸体遍地横陈,血迹渗入砂砾,很快被吹散掩埋。
“我就说,他形迹可疑,果然是个叛徒!”杨凌抽出刀,大步朝纪十二走去,“我们跟随他中途改道,为何还会被马贼追上?一定是他出卖了我们!他和那群马贼是同伙,从头到尾都在演戏!”
“不是他。”赵晏挡在纪十二面前,斩钉截铁道,“不是他出卖了我们。”
此话一出,周遭归于死寂。
众人皆知她言外之意,不是纪十二,难道是队伍中出了内鬼?
可在场除了赵晏和赵宏,都是在战场上过命的兄弟,要他们怀疑彼此,实在难以接受。
韩伯年纪最长,语重心长地劝道:“小娘子,此人仪表堂堂,又惯会花言巧语,您年纪尚轻,为他这样的郎君蒙蔽,也无可厚非。不若您和小郎君留在沙州,等我们归来,再一同返程吧。魏都督与赵将军相熟,定会妥善照看你们,送信的任务,交由我等便是。”
事到如今,他不再向纪十二隐瞒真正目的,显然也是动了杀心。
但就在此时,一阵纷杂的马蹄声传来,层出不穷的马贼从暗处现身,密不透风地将他们包围。
众人立时变了脸色。从数量看,这些马贼至少有两三百,他就算一打十,也未必能赢。
他们双眼通红,满是被欺骗的愤怒,纷纷将手中的刀锋对准纪十二。
今日即使死无葬身之地,也不能让此人继续存活于世。
然而面对剑拔弩张,纪十二依旧泰然自若,他肩头的衣服已被鲜血浸透,语气却云淡风轻:“杨兄,您到底许给他们什么好处,竟使得他们倾巢出动,只为杀我一个?还是说,您的真正目的并不在我,而是韩伯说的那什么……密信?”
杨凌怒不可遏:“死到临头,你还敢给我泼脏水?小娘子,您让开,我今日不取他狗命,以后就改随他姓!”
纪十二轻笑:“抱歉,我可不想认你这个干儿子,狼心狗肺、恩将仇报,连养父的性命都不放过。杀了我们之后,你是不是打算拿着信件,去跟你的天渊生父讨赏?”
霎时间,众人大惊失色,杨凌转头去看杨叔,却见他无声地别开了目光。
马贼们迟迟没有进攻,仿佛在等待号令,漫长的寂静,直到杨凌缓缓抬手——
“一个都不……”
“多谢杨兄拖延时间。”纪十二微笑打断,不紧不慢道,“现在,可真是‘一个都不留’了。”
大地深处传来春雷般密集的鼓点,马蹄扬起滚滚烟尘,顷刻间将马贼们的阵容冲得七零八落。
沙州都督府的援兵到了。
-
进入沙州,赵晏婉拒了魏都督邀请去府中落脚的好意,选了一家客栈住下。
他们秘密出行,最好还是不要大张旗鼓、闹得人尽皆知。
那伙马贼与天渊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在边境作恶多端,各地府州追查数年,但因他们狡兔三窟、奸猾至极,始终未能找到他们的老巢。
今次算是大获全胜,一举将他们的主力擒获,又顺藤摸瓜深入沙漠,将之连根拔起。
沙州城中的百姓和商贩们听闻喜讯,奔走相告,皆拍手称快。
与此同时,客栈里。
众人齐聚一处,鸦雀无声。
良久,杨叔叹了口气:“小娘子告诉我,看到杨凌与马贼们勾结的时候,我还难以相信,幸而她慧眼如炬,否则,我只怕已酿成大错。”
他看着众人,折身下跪:“是我引狼入室,险些害了大家,我着实无颜面对诸位。”
第7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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