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直接引爆火/药,无辜伤亡难以估量,是以赵晏一行人决定铤而走险,用自己的命去赌。
乌勒喜爱美人,更不会于年轻的小娘子设防,给他致命一击的任务当仁不让地归于赵晏。
杨叔一行,便是赵景明派去给安西都护府送信的人,他们须得抓住时机,在赵晏发难时拦下乌勒身边武艺高强的卫士。
“之后发生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赵宏回想当时情形,眼眶泛红,“阿姐不由分说地打晕我,我醒来时,听到的第一个消息便是城中发生爆炸,我以为阿姐失手,线人只得引燃火/药。”
“阿宏,莫哭。”赵晏按着额角,喃喃道,“不,我成功了,我已经杀了他,引爆火/药的不是我们的线人,而是殿下推测的那个内鬼。他想把我们这些凉州来的不速之客,以及我军在西域部署多年、安插在敌营中的线人们一网打尽。”
赵宏只觉遍体生寒,难以理解道:“可是西域诸国在我大周铁骑面前不堪一击,内鬼为何要替敌军效力,做损人不利己之事?”
“或许他们是冲着太子殿下来的。”赵晏道,“无论行刺他成功,还是将枉顾平民性命、滥杀无辜的罪名嫁祸到他身上,对他们来说都是件好事。”
内鬼们与西域诸国勾结,提供火/药,令他们出面行刺太子,发现城中的端倪,又顺水推舟,打算让大周几代人、数十年的经营毁于一旦,再把火/药的事扣给太子。
不论哪一边成功,他们都稳赚不赔。
可最后,太子命大逃过一劫,而一名不在现场、因此存活下来的大周线人站出来,背下了城中爆炸的黑锅——他在西域蛰伏多年,是乌勒的心腹,他主动充任幕后黑手,自称是从中原商人处购得火/药,筹谋许久,只为篡权夺位。
他默不作声地维护了大周及储君的声名,让内鬼们的如意算盘化为泡影,自己却承受了西域联军的怒火,死无葬身之地。
真相被深埋在漫漫黄沙下,鲜为人知。线人们的身份至死不能曝光,以免引起敌方的彻查,他们大半辈子、甚至终身留在西域,太平时默默无闻,战争爆发,便要时刻准备豁出性命。
凉州来的人马还能以其他由头得到追封与赏赐,而他们的存在却永远成为秘密。
寂静中,姐弟两人相对而坐。
许久,赵晏轻轻开口:“阿宏,你还记不记得……十二?”
赵宏面色一变,支吾道:“阿姐,逝者已矣,节哀吧。”
赵晏却执着地望着他:“你把你知道的关于他的一切说给我听,半个字都不许漏。”
“阿姐……”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如果没有他,我已经……”
“好,我说。”赵宏忙不迭打断她,闭了闭眼睛,“他叫纪十二,扬州纪氏名下的商人,他的商队遇到马贼,他与同伴跑散,凑巧被我们所救,为表感谢,便自告奋勇为我们带路。后来到了西州,他去投奔纪家设立在那边的据点,与我们分道扬镳。”
“就是这些。”他垂下眼帘,“我也没想到他会在那座城中,还认出并救下了阿姐。”
赵晏在默念他所说的每个字,暗暗记在了心里。
她努力回想纪十二的容颜,只记得他永远带着面具,说是儿时受过伤,面貌丑陋不堪示人。
除此之外,只剩那块缠枝牡丹玉佩。
其余渐渐模糊,宛如水中洇开的墨迹。
她看向赵宏:“那你可还记得他性情如何,我平日都怎么待他,他一路上与我们相处……”
突然,外面传来敲门声。
赵宏自然而然地岔开话题:“阿姐,该用晚膳了,莫让太子殿下久等。”
顿了顿:“十二兄是个好人,尽职尽责地做向导,让我们少走了许多弯路,后来到达西州的时候,比我们预期早了十余天。阿姐起初还怀疑他另有目的,后来差点与他拜把子,阿姐广结善缘,对真正的朋友都很诚心。阿姐,改日你抽空出宫,我替你到城外为他立个衣冠冢吧。”
“可你我没有他的衣冠。”赵晏轻声,“刚回京时,我们去纪家的铺子里打听过,查无此人。”
扬州纪氏家大业大,几乎在九州各地都有据点,底下的伙计不计其数。
以纪十二的年龄,多半也只是个跑腿的,谁会专门记得他?
唯有那块他自称是传家宝的白玉佩,是他留给她最后的东西。
但她不想深埋地下,否则他存在于世的最后一点痕迹都会消失殆尽。
“走吧。”她起身,收敛心绪,与赵宏出门去往堂屋。
-
晚膳风平浪静,君臣尽欢,一派其乐融融。
赵夫人令人收拾出一间宽敞的院落,供太子下榻。姜云琛原本想与赵晏睡她的闺房,但她看穿他的念头,趁着长辈们不察,压低声音对他道:“我房里没有多余的寝具,以往锦书要么跟我睡,要么去外间,你若执意留在里面,只能睡在脚踏或者地毯上。”
又道:“阿爹频频看我,应是有事要对我讲,若是太晚,或许我会留宿在阿娘那边。”
姜云琛:“……”
他还想再说什么,赵晏已经招来家仆:“为太子殿下带路。”
旋即,她朝赵景明走去。
姜云琛直觉她心事重重,却又不好跟着追问,只好先行离开。
反正他已经旁敲侧击,得知赵晏的闺房位于何处,等晚些时候,自有办法找上门。
他随那名家仆走着,脑海中全是今日打听到的信息。
赵晏在家人眼中的形象与他所知南辕北辙,她在他面前明媚张扬,会被他气得一蹦三尺高,面对尊长却乖顺温和,只在与燕国公或赵尚书切磋时,会流露出少女的活泼与雀跃。
赵家人见他对赵晏的过往兴趣颇深,言谈间极尽所能地暗示她倾慕他已久、两人情投意合。
燕国公父子正直坦荡、忠心耿耿,这种时候也不能免俗,将赵晏视作整个家族的依靠,他们推出她,想方设法讨他欢心,寄望于他给予她绵延不绝的恩宠。
他忽然有些明白了赵晏的瞻前顾后。
少时的好感可以冲动不计后果,可现在,她要考虑的事情太多。
她不相信他喜欢她,只怕他是一时心血来潮,转瞬又将她弃如敝履。
届时,她便会辜负祖父及父亲的期待,愧对整个家族的寄托。
她不敢在家人面前忤逆他分毫,因为他们对皇室忠心不二,定会把所有罪责都归咎于她。
纵然燕国公夫妇慈和,赵尚书也非冷酷绝情之人,但越是至亲,她越无法面对他们的失望。
他想起初见第二天,赵晏入宫谢恩,被阿瑶引至寝殿。
两人再次相见,她眼底分明有着不服输的火苗,却被生生按下,毕恭毕敬地对他伏低。
那年,她才五岁。
阿瑶永远无需担心同样的问题,她随心所欲,有全天下最尊贵的父母撑腰,无人能耐她何。
赵晏从小就被帝后夸奖乖巧懂事,可如果给她做选择,哪知她不愿如阿瑶那般肆意娇气?
胸腔中泛起绵密的心疼,他不经意地揭开她无坚不摧的外壳,窥得她从未展露给外人的一面。
他停住脚步,吩咐那家仆道:“带孤去太子妃的闺房。”
她被赵景明叫去,不知又要听父母说些什么。
他想告诉她,以后她在东宫、在他面前,可以活得轻松些,哪怕为所欲为。
若她愿意信他一次,过去十六年,她没能在家人那里得到的,他会逐一为她找回。
突然,有人自旁边窜出来,扑通跪下。
姜云琛回过神,身边的家仆也吓了一跳,就听那人道:“太子殿下,小人有事禀报!”
“你是何人?”
“小人是大郎君院子里的,平日做些跑腿的杂活。”
大郎君,赵景峰的长子,非郑氏所出,生母是名妾室。
姜云琛心中有了判断,好整以暇道:“你有何事不去禀报赵大郎或燕国公,偏要说与孤这外人?”
那人结巴了一下,叩首道:“事关太子妃娘娘,小人认为,您应当知情。”
-
与此同时,赵晏走进父母屋中,木门关闭,只剩她与赵景明两人。
方才赵景明寻了个由头,令裴氏去赵夫人那边小坐片刻,赵晏便知父亲有话要单独对她讲。
赵景明常年在外领兵,不大习惯拐弯抹角,何况是自家女儿,当即开门见山:“前些天,你叔父试探我,说你的婚事身不由己,万一无法讨得太子殿下喜爱,被一纸和离书放归,我会如何。”
赵晏微微一怔,他接着道:“晏晏,我不知你那天与你叔父聊了什么,但我从未想过这种可能。”
“君子一诺千金,太子殿下既然答应我会善待你,我觉得他断然不会做出负心薄幸之事,哪怕他违背不纳妾的誓言,但也应当保留你的正宫之位。”赵景明语重心长道,“今日我耳闻目睹,殿下三句话不离你,当属真心实意,你素来明事理,有些不该说的话,以后就不要乱讲了。”
赵晏一时无言,半晌,垂眸道:“当年叔父与兰陵萧家退婚,祖父与阿爹也让他闭嘴吗?”
“情况不同,何以相提并论?”赵景明讶然,“你叔父他……赵家又怎好委屈别人家的女儿?何况那时候燕国公府已经与荥阳郑氏、河东裴氏结亲,你叔父与萧家的婚事只能算锦上添花。”
赵晏点点头:“女儿明白了,阿爹放心,我今后定会恪守规矩,绝不让同样的话传入您耳中。”
说罢,起身便要离开。
“晏晏。”赵景明叫住她,郑重其事道,“赵家根基尚浅,今日享有的一切,都是你祖父出生入死换来,我与你伯父、叔父这一辈还可以勉力维持,可下一代,阿宏与你堂弟年纪幼小,将来不知是否能成气候,至于你两位堂兄,学识平平、仕途未必会顺遂……你是燕国公府唯一的希望。”
-
赵晏回到住处时,身心俱疲,只想尽早洗漱就寝。
婢女迎上来,欲言又止道:“小娘子……娘娘,太子殿下在里面。”
赵晏有些意外,却也没有力气再和姜云琛斗智斗勇。
他既然喜欢占她的地盘,那她去偏房睡便是。
她沐浴更衣,准备跟他说一声,一进去,却见他毫不介意地坐在脚踏上,专心致志地翻看着她留在屋里没有带去东宫的书。
出阁时,她抱着很快回来的心态,其实并没有带太多私人物品。
听见响动,他合上书,抬眸望来:“赵晏,我有事要跟你……你怎么了?”
“没什么。”赵晏平心静气道,“今日起得太早,有些疲累而已。你在这里休息吧,我……”
“赵尚书对你说了什么?”他轻轻打断她,“是我想的那样吗?”
赵晏摇摇头,正待转身,姜云琛又道:“这是你的房间,我岂有鸠占鹊巢的道理。你累了就睡吧,我只是想看看你,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他嗓音清冷好听,却有着难以言说的温柔,鬼使神差地,她停住脚步,在床榻边落座。
“这床够大。”她脱掉绣鞋,“上来一起睡吧。”
第40章 “赵晏,我喜欢你,图你……
姜云琛组织了一堆说服她不要赶他走的语言, 突然间全无用武之地。
第4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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