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雪侧耳倾听, 愿闻其详。
“我在钱千的宿舍找到了那个叫黑暗骑士的游戏人物劣质手办,是这家网吧半个月前小镇友谊赛的纪念品。钱千显然不是一个喜欢打游戏的姑娘,她一个月回家一次, 不只是躲避徐翠, 在其他不回家的周末,她在这家网吧兼职网管赚生活费。”
“她的私人物品里有个铁皮饼干盒,上面的划痕应该是硬币的,那应该是钱千从前的储蓄罐。别的姑娘的箱子里还有内衣, 钱千的箱子里没有衣服,基金会的爱心包只剩下空包, 里面的内衣裤, 卫生巾全都不在。”
洛素说到这暂停下来, 初雪主动接了话。
她看着手中的这张彩纸, 慢慢说道。
“这是镇子上小巴的时刻表, 从镇上到山城,你刚刚在电脑里查阅一周前的浏览记录, 是山城到宁城火车时刻表,还有一些提问,一个人做火车要注意什么, 所以,钱千很早就在准备去宁城了。”
“她周末不回家, 在网吧打工是为了赚路费,并且借着机会使用电脑查找信息, 自己的内衣和东西全部带走, 显然是路上用的, 没有穿统一的羽绒服就是怕显眼, 毕竟衣服里边还印着名字。”
洛素打了个响指, “钱千胆大心细,她在这网吧当了几个月的网管,证明她起码知道自己不是徐翠的亲生女儿半年了,所以半年一来一直在攒钱,策划这次出行。托徐翠的福,她趁着每个月惯例回家的时候失踪,不会惹人注意,毕竟她们家的情况大家都知道,连好朋友都没想过别的。”
“徐翠知道钱千失踪,但她男人不在,十岁的儿子又是小霸王,必须照顾,家里还有家畜和一堆活,根本倒不出空来找钱千,她也不敢把钱千失踪的事闹大,就造成了现在的局面。”
初雪将彩纸折叠收入衣服兜里,“我们现在去小巴那里问问?”
“从镇上到山城,坐小巴也要八个小时。这里山路崎岖,司机不会晚上开车,所以每天只有早上发车的一班,现在我们回宾馆,等周瑶的消息,然后明早去坐小巴。”
由于路途遥远,开车需要高度集中精神,这种需要连续开上八个小时的小巴司机往往会分成两个人来进行交替。也不知道明天如果他们遇到的司机会不会是当初钱千上的那一辆车的司机,不过这小巴的售票员应该是统一的一个人,也不知道一周前的钱千,售票员还有没有印象。
...
路途颠簸,洛素和初雪坐在小巴的一排座位上,这辆小巴车显然没有坐满,一路上还要路过其他几个地方,把这两小巴车塞满。
初雪靠窗坐着戴着眼罩,她不晕车,只是这小巴车内难以言喻的混合气味,实在是有些令人难以忍受。
前排有人啃着黄瓜,还蘸着酱,后边有人吃着煮好的鸡蛋,旁边单座的妇人正在啃着苹果,外放的语音与小视频震慑着两人的耳朵。
“都小点声,司机开车呢。”售票员扯着嗓子喊着,但乘客们依旧我行我素,外放语音的音量没有半点降低。
两人为了打听钱千的消息,但赶早问了司机和售票员,司机没印象,售票员模模糊糊,说好像有印象,背着书包,到山城就下了。
背着书包到山城去打工的年轻丫头,她见得多了去了,根本就没有在意。
昨晚周瑶就去查了山城到宁城一周内列车到达后的监控,大数据时代,人脸识别技术已经十分成熟,但并没有匹配到钱千,线索在此断了。
此刻,两人准备沿着钱千走过的路径,先到山城,下了小巴,再问问周围的人,查一查监控。
钱千身上的积蓄不多,每周末兼职网管并没有多少收入,但足够买火车票,她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在宁城,最好的方式就是来到宁城到警察局求助。
根据钱千的浏览记录,她明明查询了山城到宁城的列车记录,也坐小巴到了山城,这一周没有前往宁城的话,她去哪了?
如今,两人只能沿着钱千走过的路线,一点点探寻其中的可能性了。
洛素在看着钱千的资料,设想一下,一个十五岁的女孩,从小在重男轻女的家庭长大,母亲对待她尤为苛刻,小她五岁的弟弟也可以随意欺负她。
某一天,自己突然得知,她不只是母亲的亲生女儿,自己的亲生父母在宁城,母亲疯狂约束自己,甚至不愿意让自己去上学,都是怕她有一天跑出去,被发现。
她品学兼优,勤奋刻苦,聪明伶俐,这样一个孩子,会做出什么?一个完全没有走出过小镇的女孩,第一次来到大城市,会是什么心态?
惊慌?惶恐?害怕?欣喜?激动?冷静?
试着去代入到钱千的心境之中,资料上写着她没有手机,但现在百元就能买到个老人机,钱千自己有钱,想要弄到一部手机也并不难。
洛素揉了揉太阳穴,明明身处现代社会,找个人,还是这么难。
从宁城一路折腾到山城,然后急急忙忙地来到小镇上,这一路都没怎么休息好,身子也不是铁打的,身边的初雪已经抵着u型枕沉沉睡去,洛素也半眯着。
这一路上的八个小时,还是睡着了过的快一些。
八个小时的车程,是算了中间停歇的时间,为了节省高速公路费,走的都是小路。
而当两人抵达山城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多,山城的天上已经出了月亮。
车上的乘客们一个个提着蛇皮袋行李离开,两人徒留在原地。
“大妹子,住宿吗?现在有点晚了,你们俩人八十块钱一个屋,成不?”
“有热水器,有暖气,保证不冷。”卷发的眯眯眼大姐直接冲到了两人的面前,兜售着自己家的小旅馆。
洛素与初雪对视一眼,当初钱千到了这,应该也是一样。
一周之前的山城,同样寒冷,天已经半黑,钱千也必须找到容身之处。
“大姐,跟你打听个事儿,你天天都在这吗?这姑娘你见过没,估摸是上礼拜六到这的,穿着棉袄,背着个大书包。”
初雪滑动着手机,把钱千的照片给这大姐看,手机下,一张百元大钞递了过去。
一百块钱被迅速地收进了袖口,卷发大姐看着照片陷入思索“我没印象。”
不过,下一秒,她生怕两人把一百块钱要回去似的,“我们这拉客也是看眼力,像大妹子你们俩这样穿戴不错的,都是我过来。有的家不会上来找。”
“这姑娘穿着要是一般,可能那边的知道。”大姐扬了扬下巴,她们家小旅馆在这拉客的里边算条件好的,七八十块住一个晚上。
那边的,还有三四十的钟点房,还有大通铺。
初雪点了点头,“大姐,你家就在这附近,有监控没?孩子丢了一礼拜了,家里急死了。”
“我们家倒是有个对着街的,也不知道能不能拍着,电脑那东西我也不会,安上就在那放的,也不知道有没有。”
大姐话倒没有说死,只是两人跟着去看了,那监控摄像头似乎早就坏了,记录到半个月之前,大姐想了想,半个月之前山城下了冰雹,没准就是那个时候砸坏了。
俩人走了,这卷毛大姐一脸的可惜,要是监控好使,没准有能赚上一笔呢,两个小年轻还挺阔。
出了这家小旅馆,两人又跑了几家周围的店铺,可惜不是没有监控,就是一脸戒备地看着两人。
拿着钱千的照片打听,也是一无所获。
走出一家小饭馆,洛素看着先前小巴下车的地方,还有几个人,想了想,两人踱步过去。
“老哥,打听一下,这姑娘见过没?”
带着帽子在寒风中拉客的中年男人瞳孔一缩,洛素心里一提,有戏!
“好像有点眼熟,那谁,你过来看看——”
他招呼着另一个男人。
“妹子,你们这时候还不下班?我们是正规经营。”
另一个男人过来了,显然是把洛素与初雪当成了警察。
“这姑娘,看着确实有点眼熟,上礼拜,是上礼拜吧,还背了个大书包,自个来的。”
“我们只管找这姑娘,别的管不着。”洛素说着,显然这种小旅馆里,一般有点见不得光的小生意,这俩中年男人,都怕惹祸上身。
“这姑娘之后去哪了?”初雪接着问道。
“我们一般都拉大男人,小姑娘不上去问,主要也怕被当成坏人。那小姑娘一看就是第一回来山城,装的挺像样的,到处看,我们也没当回事儿,老三,这小姑娘是不是被梅姐领走了?”
“梅姐?”
“对,跟我们一样,开小旅馆的,她那就收女的,三十块钱一晚上,四人间,还能洗澡,就那边,看到没,招牌上有个梅花的。”
男人为她们指了地方,“之后您二位就没见着这小姑娘?”
两人摇摇头,“我们要么在家,要么就在这拉客,中午凑合一口盒饭,那小姑娘个高啊嘿,要不也记不住,当时那一车人下来,她穿个大棉袄都拔尖儿。”
洛素一人塞了一百块钱,“大冷天的,早点回去吧都,谢了老哥。”
转悠到了现在晚上八点,总算是有点进度了。
钻进了那个梅花的旅馆,“住宿啊?四人间没了,就俩人间,现在上去应该还有热水。”
老板娘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正专注地看着电脑上的电视剧,眼下正是剧情的关键时刻。
“梅姐?”初雪试探地叫了一声。
老板娘终于抬了抬眼皮,“以前住过吗?有点眼生。”
手机上的照片推到面前,“梅姐,这姑娘见过没,上礼拜是不是在您这住过?”
梅姐的老花镜往上怼了怼,“我看看,我想想啊......”
“上礼拜六,四点多钟,大高个儿,背着个书包,您在小巴那领回来的,有印象没?”初雪问着。
梅姐放下老花镜,盯着两人看,“你这不都知道,还问我个啥啊?”
“梅姐,这姑娘在您这住了多久,之后去哪了,提没提她去哪?半大姑娘跑了一礼拜,家里都急死了。”
初雪的语气上带着几分焦急,可眼前的这位梅姐,还是不紧不慢的。
“这姑娘爸妈还能急?”梅姐嗤笑一声。
“那一身的大花棉袄,连我这个老太太都不愿意穿,没成人的小姑娘,不是逼急了,谁能这么往外跑?那丫头看着挺有礼貌,一口阿姨一口阿姨的叫我,我都能当她奶奶了。”
“拿了个老人机,放在我们这块都没人要的,小姑娘还当个宝,我估摸是爹妈要给她卖了嫁人,小姑娘挺有戒备心,也没问,晚上就在超市买了个面包凑合一口。”
“第二天早上就走了,我早上吃饭,还给她了个鸡蛋。”
“她有提过要去哪吗?”初雪接着问道。
梅姐斜了她一眼,“这块天天来来往往人都的是,谁管你的闲事去,我到现在连那小姑娘叫什么都不知道呢,这么大的人了,爱上哪上哪,还能饿死不成?”
梅姐看着两人的眼神,仿佛她们俩是要抓钱千回去的帮凶。不过看着她的说话的语气和神态,说的真不是假话。
线索似乎又断了,洛素的脑子里飞快闪过一抹灵光。
梅姐刚才说,这么大的人了?
“梅姐,你当初没看小姑娘的身份证吧?”她问着。
梅姐尖锐地眼神盯着她,“怎么,要查我啊?”
“不是这个意思,梅姐,这小姑娘还没成年,上高中呢,怕她遇见坏人啊。”
梅姐“啊”了一下,“小姑娘看着乡下来的,可是长得高大,合计是十八九岁跑出来的。”
初雪也反应了过来,“她没成年,十五岁,买不了火车票。”
在这里,十六周岁以上,才算得上是合法童工,而十六周岁以下的,都需要家长进行监护。买火车票也是一样,要么由监护人代买,显然,钱千没有这个选项,要么,就只能从黄牛那里想办法了。
两人齐齐看着梅姐,“这周围的票贩子,您认识几个?”
梅姐翻出了电话本,又放下,“我之前给小姑娘安排那屋,住的都是老人了,有一个,叫张红英,就是倒腾票的,现在这个点,应该搁屋里呢。”
梅姐带着两人找上去,“红英,张红英——”
梅姐的旅馆只有女客,所以人员不是那么的混杂,四人间是三十块钱一晚上,要是包月,给优惠价到二十八,限水限电。
“梅姐,叫魂儿呢,我这个月房租早交完了啊,屋里也没偷电。”没好气的女声传来,洛素与初雪已经见到了正主。
一头鸡窝般乱糟糟的头发,正叼着叉子,刚泡好一碗不知名泡面。
“上礼拜,你们屋那谁搬走,那天晚上我安排了个小姑娘住进来,大高个,大花棉袄,背个书包,记着不?”
“有印象有印象,那小姑娘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抱着书包盖着被到天亮,问什么玩意也不说。”张红英呼噜呼噜地吸着泡面。
照着她的描述,钱千的戒备心可以说是十分的强了。
“哪没说,红英姐,隔壁屋不是找你买票,那个小姑娘不也问你了吗?”屋子里的另一个人插了一嘴,显然,作为这个房间里的常客,那个突然住了一晚上的小姑娘,还是给她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小姑娘扣扣搜搜的,又想不拿身份证买票,哪有那么容易,没在我这买。”张红英哧了一声。
“那小姑娘说没说什么话,想去哪?”
“问我是宁城的票,周末宁城的票最紧了,她又舍不得出钱。”张红英摊了摊手,显然是没谈拢。
“还不是你想多赚点,看小姑娘急着走,要了个狠价,小姑娘人也不傻,压根就不搭理你了。”屋里的另一个女人直接揭短。
“外头还有不少卖票的,这个点估计都不在了,你们要问得明天了。”那女人的态度还不错,主动给她们说。
看了眼表,确实是挺晚了,两人干脆就直接在这住下了。
梅花旅馆最好的房间就是双人间,两张单人床,狭小的浴室,桌子椅子,这里也不知道是多久没有人住过,乍一进来,都直觉得一股子寒气。
初雪换了自备的床单,“姐啊,你觉得钱千会怎么办?”
钱千能策划这么久离家,她又那么聪明,不会只做了一种方案。她积蓄不多,即使有心买黄牛票,但到了宁城之后还得落脚,所以肯定会多问几个人,避免被人坑了。
“今天脑子转了一天了,歇歇吧,明早出去,没准能碰上遇见过钱千的人,我把进度发给周瑶。”
洛素给周瑶汇报了下情况,正常来说,委托起码要有了实质性进展,但孩子失踪不是小事,周瑶那边有消息也时刻联系,两边互通消息还是很有必要的。
初雪刷着手机,“我室友她们寒假回家了,说是到了火车站还有客车和黑车拉客,不知道怎么想的,一般都到火车站了,不是都确定坐火车,买好票了吗?”
“总会有没赶上火车,没买着票的冤大头。”洛素顺嘴回了一句,紧接着愣住,初雪也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火车票不好买,客车和黑车,可都不要身份证。”
第二日,两人早早起来,先是问了一圈周围的票贩子,确实有人有点印象,小姑娘还试着讲价,但票贩子死活不让。
“京城,京城的嘞——还差一位,一百八马上走人。”
“大妹子,去哪啊,申城宁城的走不?六十块钱,坐面包,比火车哐当哐当的可舒服多了。”
洛素把目光定格在这人的身上,从山城到宁城的火车票价格是五十,而票贩子的黄牛价一般会翻个一倍,要一百。
六十块钱一个人的面包车,不需要身份证买票,看起来可是性价比极高的选择。
看着这个人招呼的过往旅客,洛素的眉头皱起,这挑的人,可都不是普通的旅客,单身,女性,看起来家境不好,没什么见识,年轻。
她悄咪咪地尾随在后边,听见那女人问,“在哪啊你们车,怎么还没到。”
“快了快了,就转弯就是,这边全是抓黑车的,我们绕一下。”
一个拐角处,那男人看了看周围,里边似乎有同伙,女人被直接打晕,抱上了面包车。
洛素神色一凛,这是碰见人贩子了?钱千呢,会不会也是这种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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