育遗谷,南华血藤,毒蛟,后魃。
这一切像是在倏忽间连了起来。
江疑神君上一回战死时,还没有他的出现,也就不曾将后魃擒回昆仑审问,不知天裂消息,待陵光发现,万事已晚。
重黎不确信这一次算不算及时,天裂到底是昨天出现,还是今日才出现,长潋也知道得不多,线索是模糊的,但江疑会在此战中散灵确是绝不会错的。
猝不及防。
确实是这么回事。
谁能料到天裂这么快会再次出现。
他都没能想起来,遑论什么都不知道的四灵。
育遗谷中出现过混沌天裂之事并未传出来,故而长潋是不知的,看来是江疑在战死之前,已将其闭合,若是迟了,江疑必死无疑。
他由衷感到了心慌,手脚发凉,脑子里嗡嗡作响。
昨日被不染灼伤的掌心在隐隐刺痛,提醒他的疏忽会招致怎样的后果。
江疑若死,四灵便必须承担起封天阵大任,庚辛散灵,东华陨落……这岂不是又要走回老路?
“别傻愣着了!跟上!”耳边传来镜鸾的催促。
他猝然回神,狠狠掐了自己一把,跟了上去。
还没到那一步,不周山大劫之前,他说什么也要改了这该死的天命!
天兵开拔,浩浩荡荡涌向旄山。
陵光与庚辛领兵阵前,东华与执明留在昆仑,看守后魃,以免再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没有一次交代完。
重黎其实极少见到陵光穿战甲的模样,赤金的鳞,在天光下熠熠生辉,披风如烈焰,滚滚而燃。
但印象中,的确是见过的。
那还是他刚入昆仑不久,一日练完剑,正想着待陵光回来要好好表现一番,讨她一句夸赞,外头就吵嚷起来。
他冲出去看,却见陵光被东华和庚辛抬入内殿。
是的,抬。
那是他第一次见陵光受伤,往日她回来,都将自己收拾得端庄得体,连伤在哪都看不出来。
但这一次,金甲上却沾满了血。
那日后来发生了什么,他着实记不清了,只记得长潋跟他说,他哭得很惨。
那是他在九川灭族后第一次哭。
直到自己也上了战场,整日过着刀口舔血,朝不保夕的日子,他才明白,并不是她不会受伤,枪林箭雨中,谁会不受伤呢。
只是她平日里藏得好罢了。
再看这金甲,就仿佛有人揪住了他的心,让他牢牢记住,那日的事绝不能再次发生了。
“你的小玄龙甚是在意这一战啊。”庚辛瞥见重黎神色凝重地望着前方,如此紧张,倒像是追赶着极为重要的事,“他同江疑很熟?”
陵光侧目望去,果真望见重黎面色阴鸷。
“他不是我的……”陵光无奈地摇头,“他与江疑不熟,但素来不对付,见了面就得吵。”
“吵什么?”庚辛好奇地凑了过来,脚下腾云却无半分松懈,依旧紧跟着她。
陵光想了想:“大概就是……吵今日我要先吃谁夹得菜,喝谁盛的汤,江疑今日又往我身边多凑了几寸之类的琐事。”
光是想想,就脑瓜仁疼。
见她叹气,庚辛却笑:“……就这?”
“不然?”
庚辛默了默,笑得狡黠:“这小子要不是醋了,我当场化真身让你绕着昆仑骑三圈。”
陵光心头一咯噔,目光微移:“……若是呢。”
她咧嘴:“你化原身载着我去问天台绕一圈。”
接近南海,这天色就隐隐瞧着不对,越是往旄山的方向去,天色越沉,育遗谷上方已是黑压压一片。
靠近谷口的方位裂开了一道数丈高的纵口,与婴梁山那道如出一辙,只是此次是连结天地的,紫黑的电光在裂口附近嘶嘶攒动,裂口附近扎了一圈雪白细刃,密密麻麻,如荆棘刀丛,构筑出一道强悍的阵法,暂且将欲冲出天裂的邪灵封困其中。
刺耳的嘶鸣声盖过了兵刃交接的铿锵,俯瞰谷中,能清楚地望见数道虬曲血藤在山石间壮大,释放出凛凛毒瘴,逼得天兵只得收拢阵法,辟邪护身。
不知从何处窜出的鬼魂在天地间嚣叫,这一幕对于重黎而言,可谓极是熟悉。
当初九嶷山下一战,便是如此怨灵滔天之景。
虽不如那次惨烈,但他万万没想到原来这么早便有血藤作乱,更不知唯一对这种法器有所了解的江疑神君,竟也是因此而亡。
远远能望见江疑在怨灵间厮杀,不知战了多久,身上已有多处伤口,血染蓝衣。
天兵浩浩而至,待陵光一声令下,便如巨浪潮涌而下。
谷口被天裂所拦,只得从山崖小道杀入,援兵倒来虽迟,却也不算太晚,看到江疑还活着的那一刻,重黎着实松了一口气。
陵光与庚辛合力阻拦怨灵,斩断血藤,将毒瘴驱散开来,且将伤患带离战场,再处理天裂。
裂隙中无数上古邪灵朝外扑涌,江疑不得不分出大半精力阻拦其入世,灵力几乎耗竭。
怨灵扑来之际,身后忽有一道罡风袭来,将其劈散。
他本以为是陵光赶来,回头却见重黎手执墨藤,杀气凌冽,不由一怔。
“……怎么是你?”
重黎上前两步,将他扶住:“先别说这个了,把药吃了。”
说着,往他眼前递了一枚丹药。
“这是什么?”
重黎瞥了他一眼:“毒不死你的!”
江疑咳了咳,但笑不语,还是接过那枚药服下。
“坐下调息。”重黎道。
“这可不是调息的地方。”江疑忍着內腑钝痛,好笑地望着他。
“你哪这么多废话?”重黎呲牙,“我在这,能让你死了不成?”
一码归一码,这人说起话来是真招揍。
江疑笑得无奈:“我还以为,你巴不得我死,好早日独占陵光呢。”
重黎一面杀敌,一面白眼:“师尊是我的,你活着也一样是我的,你少做梦了!”
他一鞭抽断了正朝江疑背后钻去的一截血藤,将其踢出数丈开外。
江疑凝神调息,借山中生灵,恢复自身灵气,继续镇守天裂。
寸情本是诛魔之剑,对这些血藤同样起效,前世寸情剑因无尽而断,如今血藤提前出现,恰好为其所克,节节败退。
庚辛掷出参商尺,怨灵存世,有违伦常,引得天象骤变,金雷霎然而至,驱散无数怨气,竟在瞬息间便令生魂复原,轻而易举地做到了前世须得重启封天阵才能办到的事。
亲眼目睹这一切,重黎才明白无尽为何要处心积虑地拆散四灵,废去寸情。
四灵齐聚,于他而言实在是莫大的威胁。
后魃被擒,本该埋伏于附近的魔族兵马群龙无首,自也不可能在此时贸然起事,于是战局陡然逆转,较之婴梁山一战,还要容易许多。
没有了魔族从中作梗,也没有万鬼缠身的凄惨结局,这道天裂在陵光和庚辛合力阻止下,终顺利闭合。
江疑也随后被带回昆仑疗伤。
清扫战场时,来了一群酆都鬼差,将聚集在山坳中的生魂带回地府。
重黎正擦拭着璞玉剑上的血,回头望见正站在谷口与陵光庚辛商谈的那道身影。
一晃而去。
第一千零二章 交谈
江疑此次伤得不轻,连战一天一夜,灵气耗竭,若不是及时服药调息,怕也危险。
东华替他看了伤,嘱咐让人好生躺着,自己去抓药。
陵光抬眼,示意庚辛和执明出去说话,重黎便留在了屋里。
“后魃那边可有进展?”到了人烟稀处,她开口问。
执明默了默,道:“嘴硬得很,他到底是位帝君,昆仑需稳固六界,不好就此与魔族闹僵,天裂的消息还是用了镜花水月才套出来的,再问,他就不肯往下说了。”
“说实话,倘若不是被打成这样,这位魔君还要难对付。”
“他可有提及苍梧渊?”陵光问。
“……那倒不曾。”执明蹙眉,“怎么,你怀疑此事与苍梧渊里那东西有关?”
陵光眉头紧锁:“不好说……但不无可能。”
执明说:“可封印近些年一直没有什么异动,我一直用太阴斗守着九嶷山的。”
“那东西非同小可,父神已经不在了,我等需时刻留心,若有差池,后果不堪设想。”
闻言,他沉思片刻,点了点头:“好,我记下了,待这几日得空,我与东华去看看情况。”
“你该不会打算进苍梧渊看吧?”庚辛警觉,“父神嘱咐过,若无必要,谁都不要接近苍梧渊底。”
“放心罢。”执明笑容温淡,“封印尚在,且我以镜花水月接近,不会与他交谈,确认无事后便立刻出来。”
庚辛似有些担忧,但他都如此说了,她只能点了点头。
“那你和东华都小心些。”
二人寒暄几句后,便离开了云渺宫,陵光回到殿中,冷不丁瞄见重黎站在门边,不由吃惊。
“……你在这做什么?”
他尴尬地笑笑:“我见你出来好一会儿,出来看一眼。”
陵光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方才我与二位上神的交谈,你都听到了?”
“……嗯。”
第72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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