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把他放下来,还没站稳,徐步迭就单脚跳着向墙角奔去,程翥才反应过来自己是不是把他的腿捏的太紧了……这个姿势有点滑稽……然后他就吐了,吐得一塌糊涂,伸手想去扶旁边的墙壁,但是似乎远近的距离判断出了问题,一条腿又麻得使不上劲,身子一歪脚下打滑,一跤摔倒在自己的呕吐物里。
程翥叹了口气,只能走过去帮忙把他搀起来,翻了翻身上想找包纸巾,但是没有。程翥突然感到一股烦躁的焦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可能也还带着酒劲——突然就把自己身上的呢外套脱下来,往徐步迭脸上、身上一通乱擦。
徐步迭好像缓过来一点,抱着他的衣服神情有点呆呆的,非常无辜,要不是他身上还有一股酒味混合着呕吐后的恶心气味,看上去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程翥懊丧地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给他叫了辆车,把他塞了进去。“你回去,回去睡一觉起来清醒了我们再说。”对司机报出了自家地址,提前给了钱,自己却没有坐上去。
这个天气虽然回暖了,但入夜气温骤降,不穿外套还是冻得厉害,但寒冷反倒令人清醒,他就是想单纯地走走……把刚才所有的事、所有的话都抛到脑后,不需要再顾忌任何其他人的心理和情绪,只是自己走走。
但没走一会儿,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一回头,发现徐步迭不知什么时候下了车,远远地跟在后面,像是走失了的小狗那样咬着自己的牵引绳非常迷茫,他手里还抱着程翥的那件外套。
程翥只能停下来:“我不是叫你先回去了吗?”他也知道自己语气不怎么好。
“可是……”徐步迭仍然懵懵的,处于一种宿醉的放松与紧张焦虑夹杂的状态,他隐约感觉到有什么不对,自己搞砸了什么,有什么必须要抓住要趁现在挽回,但酒精阻碍了大脑的正常思考运转,眼睛看见的景物变得像加了几层滤镜那样摇晃且朦胧,一切都变得很慢,几乎只能靠着本能行动。“我……你没穿外套啊……会冷。”
“外套脏了,不想穿了。”
“……哦……那……”他赶了几步上来,有些犹豫着,想要去握他的手;但抓了个空,程翥走得更快了,他只能跌跌撞撞地在后面追;但当他实在追不上,又不得不停下来吐干净胃里最后一滴酸水时,程翥虽然没有过来照顾他,却也到底远远地停下了脚步。
两人一直维持着这样的距离,居然断断续续地在逐渐寥落的街道上走了一个多小时……也吐到徐步迭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吐,把胃倒空又吹够了寒风,人也终于开始逐渐地清醒。
中途无数次,某个墙角,某处座椅,某棵树都让他非常地想要靠过去,就在那底下呆着一动不动地闭上眼睛,也许他就会像无数个醉汉那样睡在大街上。但是一股可能从此镌入骨髓的恐惧和警觉令他再也无法在公众场合入睡,而且程翥又总在前面不远的地方,留下一个只要去追就追得上的背影。
但酒劲褪下去后,身子被冻得发僵,又逐渐随着没有停下来的脚步而一点点暖起,从脚底发出汗来,也逐渐头痛欲裂,记起自己发疯般说过的一些片段……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才发现,他们不在往家的方向走,周围的环境愈发偏远,四周建筑物也变得稀疏,看得见工业园区的连片厂房,程翥的工作室就在那里。
徐步迭加紧步伐跟上去,看见他没从正门进去,打开库房的卷闸门,那一排一模一样的盒子当中亮起一盏灯。程翥在堆得凌乱的货物中间寻到一个纸箱,一屁股坐上去就不动了。
仓库里的货乱七八糟,堆得很满。徐步迭小心地走进去,有的包了箱却又拆开,有的上浆只上了一半,还有的拆了架子,它们横七竖八地张牙舞爪相互交错占据着空间,只留下一条小小的通道。穿过去的时候,那些或抽象或具象的脸孔和图形几乎擦着肩膀、勾住衣领,一转脸,硕大的眼珠子正好瞪住鼻尖。
程翥看见他过来,倒也没有很惊讶,但也维持不住什么表情,神色木然地搜罗了一圈,想要拽点纸巾给他却没有找到,于是最后拿起一叠桌上的乱七八糟的纸都拢在一块递给他:“清醒点没?把衣服什么的擦擦吧。”
徐步迭接了过来,看着似乎是些用过了的单子,顶上一行写着退货单。
他忍着头痛,小心地问:“老程……你是不是生气了?……我……我不该喝那么多的……”
“不关你事,是我自己心里烦。叫你回去了你又不回……”程翥吸了口气,“我就想自己待会。”
“可是……”
“可是什么,你又没说错,能说出来是好事,心里头疙瘩舒服点。”他笑了笑,想摸烟,可仓库上面好大一个禁止吸烟的牌子,“我也能知道你原来这样看我的。”
徐步迭张了张嘴,他隐约回想起自己说了什么,头痛不止:“我不是……我都是喝醉了乱说的,程翥!”
程翥没理他的辩驳,转了个身,把身后靠着墙的包装膜纸给掀开,果然露出那件雕塑来,说起来,由于只是初稿的关系,这件作品还没有起名。
徐步迭也才头一次认真地审视这件以他为原型的作品。在其他许多巨大的作品投下的阴影当中,被包围着的这一件比等身略大的铜制人像显得仍然十分脆弱与渺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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