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姓徐吗?”
没想到他点了点头。“我叫徐步迭。就是步子很快的那个‘步迭’。”
程翥猛地一顿。“哈……”他想起来了,自己曾在考勤表上用黑笔划掉的名字,姓徐,对,听起来急匆匆忙忙碌碌的那个名字,一直没有来上课……记忆如泥沙往上翻涌,教导主任当初欲言又止的模样又出现在眼前:‘车祸。家里就剩他一个了……上学,哪里有钱请护工?……只能捐了点钱,先给他放一年了,一年后再看吧……’
“我去…………你特码才大一……”程翥用手用力地搓了搓脸,一时间不想面对世界,只觉得自己没脸见人,“对,是你……这么明显,为什么我一直没把这两件事串起来?”
“我满十八了……说大年龄是因为这样好找工作一点……不然谁都觉得我不靠谱,不肯给我正常的薪资。”徐步迭低着头,一样一样地回答下去,“我一开始不知道是你……我们真的就只是在乐乐幼儿园门口撞到了。我顺着小汪老师的称呼叫你程老师的,都不知道是耳东陈还是禾木程……虽然后来看见你做雕塑,可是我想这座城市这么大,怎么可能这么巧呢?去了你工作室我才知道是你,因为……‘羽者’很出名。”
“那为什么那时候不告诉我?”
“……没有哪个翘课的学生想要被老师发现吧……真的很丢人啊。如果你知道了,肯定不肯再雇我干活,要我回去上学,而我又要把这些事情再解释一遍……”徐步迭自嘲地笑了笑,“再说,我是打算休学的,我就算能上学,也学不起这个了……别说其他,我连制作材料都买不起。是之前来了解情况的老师怎么样都不同意帮我办手续,说我这是特殊情况,非要我先保留学籍,暂停一年再说……”
程翥点了点头,他们主任还是很靠谱的,知道不应该放弃任何一个学生。
“我说完了。”徐步迭低着头,并着腿,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像一个犯错了认错的学生,不敢看程翥,小声地说,“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有,太多了。但是程翥有些不知道该从何问起,有些又无法去问,他喜欢他,不管他叫做徐行还是徐步迭。他知道他受过什么伤害,严重到正常来说应该要定期去看心理医生的地步。而自己每一次追问,都像是血淋淋地剥开他,让他用疼痛自证清白。
程翥点了支烟,把车窗摇下一隙。“你觉得这事是谁做的?”
小徐咬了咬牙。“还用问吗?肯定是那个家伙!……我的包和手机落在他那里……他肯定翻看了,包里有身份证,手机要破解也容易……”他感觉腹中绞作一团,如果不是自己软弱、退让,鼓不起勇气的话,事情怎么会发展到现在这种地步?
“对,这件事肯定是甘和豫……还有秦鸿的手笔,是因为我让他们的作品变得一文不值,让他们的面子和利益都受损,最后连成为国家级人才吃官饷的美梦落空了,他们报复的是我;他们自己不能去参展也就罢了,临死也想拖个下水的,我一接受调查,作品的展览说不定也要受影响。”程翥慢慢地说,“这件事老实说和你没有太大关系,所以我不希望把你卷进来,让事情更复杂。以你做模特雕塑这件作品也是我自己的主意,都没跟你商量过,如果换成别人,现在他们攻击的说不定就是另一个人,你就是个刚好被用来攻击我的工具人。”
“可他们完全就是攻讦……是他们贼喊捉贼,倒打一耙!我可以揭发他们……”
“你如果有证据,当时怎么不去报警呢?”程翥失笑,心想而且对方要你讲述事情发生的经过,你真的可以做到吗?你连对我都说不出来。“他们并不是像我这样就职于公立学校的在职老师,即使同样的私德问题,对他们的道德约束和对我还是不一样的。”
小徐脸色变得惨白。“那就只能任由他们胡说吗?”
最大的问题,也就是最巧妙的部分就在这里:那就是这并不是胡说。事实如此,更何况他们有证据。程翥虽然不相信他们能拿到切实的证据,比如在这个厂里装个摄像头什么的,但是很多间接证据,也足以让他百口莫辩了。
程翥轻叩着方向盘,也不来看他,只是直视着前方。思忖良久之后才开口:“我们分开一阵子,好吗?”
“一阵子……是多久?”
“我不知道。也许到这件事结束吧。也许没多久。”程翥顿了顿,“而且这段时间里……你从来没有喜欢过我。我们从没有发展过什么关系,就是普通的……雇佣合同关系。去掉感情,剩下的该怎么相处就怎么相处……你明白吗?谁来问都咬死这一条,记住了?”
“这样……就能帮到你吗?”
“能啊,”程翥故作轻松地说,嘴里吐出烟圈,钻出狭窄的玻璃窗缝隙往外面一圈圈地扩大,“不然我怎么办?承认我搞了学生?只要我承认了,其他的旁枝末节都不重要了。”
是啊,那么多旁枝末节,比如微信里那么多状似包养的、高于常规价格的转账记录,家里留下的那些无法抹去的生活痕迹,昂贵的戏票,暧昧的话语,夜半的电话,出去参会带在身边,不知道向多少人直接介绍过‘这是我的学生’……
只要我承认了,就不再重要了。
“好了,下车吧。”程翥说,他尝到嘴里苦涩的烟沫,过滤嘴居然不知什么时候被自己咬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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