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话往后不必再提。”桓羿道,“大伴,我已决意,在成事之前,绝不考虑这些私事。”
“殿下!”成总管没想到他是这么想的,不由着急,“那件事不知什么时候才能了结,难道就这么一直拖着?”
依照成总管的意思,正因为遥遥无期,才应该早日成婚生子,有了后嗣,纵然自己不能成事,终归也还有个盼头。再说,若是妻族势大,也是一份倚仗。
他虽然没说,但桓羿多少能猜到,摇头道,“我无意用自己的婚事来做筹码,自然不会考虑联姻。将来若是事成,到时候再考虑不迟。若是不成,也不必牵连旁人。”
成总管从来也没能扭转过主子的意思,虽然不赞同,但见他已经做了决定,也只好认了。
桓羿又道,“倒是跟着我的这些人,只怕到时候多少都要受影响,所以如今让他们放松一下也无妨。”
“殿下有心了。”成总管叹了一口气。
桓羿笑道,“不是我有心,是甄凉有心。”
“甄姑娘在殿下的事情上,确实费心。”成总管说着,心下也不免有些可惜。可惜她是女官,虽然实际上没有成过亲,但依旧是以未亡人的身份入宫,这样的身份,就是桓羿想留她,也不能了。
他年纪大了,熬不住。桓羿便让他先回去休息,反正自己身边一向不怎么需要人伺候。
成总管告退之后不久,甄凉就回来了。
馅料都是现成的,做汤圆的面又不需要发酵,所以做起来很快。
甄凉将两碗汤圆从食盒里端出来,笑着问,“怎么只有殿下,成总管人呢?我还做了他的份儿。”
“这东西是糯米做的,夜里吃了难以克化。成总管年纪大了,也不爱吃这些甜食,我就让他先回去睡下了。”桓羿一本正经地道,“多了一碗,你自己吃便是。”
甄凉赶着给他送汤圆,绝不会自己提前偷吃,桓羿也不会让她自己再回小厨房去吃。
他早猜到甄凉会送两碗过来,才将成总管劝走。
甄凉不疑有他,含笑道,“那我就僭越了。”
两人坐下来吃汤圆。甄凉手巧每只汤圆都是鸽子蛋大小,正好一口一个。考虑到夜深了,很快就要安歇,她也没多做,一碗里就十只汤圆,但总共有五种馅儿,馅料是甄凉自己准备的,甜度恰到好处,更浓郁的是材料本身的香味。
因为个头小巧,也不会觉得发腻,桓羿吃得十分满足,放下勺子时,还有些意犹未尽。
“味道不错。”他道,“阿凉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甄凉也刚好吃下最后一个,闻言好笑道,“殿下就是说再多好话,也没有多余的了。”
“我夸你难道是为了这个?你未免也太小看我。”桓羿故作恼怒。
甄凉道,“不是我小看殿下,实在是殿下看着空碗的眼神,让人不能不怀疑。殿下若是喜欢,明儿再做吧,今晚左右是没有了。万一吃多了积食腹痛,闹出大动静来,那才叫丢人。”
桓羿只好投降,“你说得对。”
甄凉看了一眼时钟,见已经过了子时,连忙催促桓羿洗漱安置。桓羿其实刚吃完东西睡不着,但想着甄凉明日还要早起去尚仪局,便没说什么,乖乖躺下。等人走了,才坐起来,拿了一本书翻看。
只是一时想着今晚成总管说的那些话,一时想到甄凉,一时又想到已经故去的父皇母妃,脑海中思绪万千,哪里看得进去?枯坐了一刻钟,终究是又回床上躺下了。辗转大半夜,天快亮了才睡着。
甄凉起来时,昨晚在外头尽兴地玩了一晚上的人已经回来了,正在商量轮值的事。甄凉见桓羿还没起来,就让他们都去睡,像平日守夜那样,留下一个人在这里守着就行。
她自己则是匆匆赶去了尚仪局。
桓羿的身体虽然已经恢复了不少,但还是很少像昨夜那么劳累,一直睡到快午时才醒来。
熬了一夜,整个和光殿的人精神都不太好。好在今儿没什么事,桓羿就让他们不必在自己这里候着,有事就去办事,没事可以歇着。
成总管拿着礼单进来时,就见桓羿正在出神,一手捏着腰间的香包把玩,另一只手拿着的书已经倒扣在了桌上,不知想到什么,脸上的表情完全放松下来,唇角勾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他脚步一顿,一时不舍得上前打扰。
桓羿这么高兴的时候,实在不多。
可惜桓羿已经听见了他的动静,很快回过神,转头往这边看来。
成总管这才迈步进去,也没问桓羿在想什么,只道,“殿下,这是外头送来的礼单。”
桓羿虽然身份和处境都很尴尬,既没有出宫开府,也没有差事在身,但毕竟是个亲王,在宫外是有属官和臣僚的。
原本人员都是先帝还在的时候指派的,因为那时候桓羿还小,所以虽然是属官,但其实只是兼职,挂个名字而已,他们在朝中有另外的差事。过了这么几年,桓羿又实在不像是个有前程的恩主,所以不少属官都已经设法调走,空缺了不少。
不过桓羿回京之后,也不知道桓衍是怎么想的,又把这些位置给补上了。但这些人补过来的人不是没有门路升迁,就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被打压,所以才会被分派到这个职位。他们不指望桓羿,对他自然也就是面子情。
逢年过节问候一声,平时就仿佛不存在的那种。
既然不指望前程,自然也不会送什么重礼。桓羿看到礼单,就不由笑了一声。
他想了想,取了笔,抬手将两个名字圈了出来,“叫这两人进来见我。”
“这……”成总管有些犹豫,“这样会不会太显眼?”
“见别人自然显眼,见我自己的王府属官怕什么?”桓羿掷了笔,“放心,我若是一动不动,才惹人怀疑。动一下,桓衍反而放心了。”
成总管点头应了,接过礼单,自去安排。
……
甄凉那本宫规,终究还是没抄完。
她们都知道,这只是金尚仪找的一个借口。后来甄凉说出那番话,点明了金商议的心思,金尚仪思量数日之后,还是舍不得这么一个人才。说是让她跟着学习,其实是指派她帮自己干活。
尤其这段时间尚仪局又忙,所有人都脚不沾地的,多一个帮忙的自然是好事。
谁知甄凉不但能把她交代的事情办好,还每每都有自己的想法和新意,金尚仪经过几次之后,也不免对她刮目相看。
以前看她不顺眼,盖因觉得此人难以压制。现在不想着压制她了,才发觉她是多么好用。
难怪冯司膳至今都不肯放弃,时不时就要找个借口,叫人到尚仪局来问甄掌赞的事,看样子还想把人要回去呢。
但别说金尚仪了,就是尚仪局其他人也不会给她这个机会。毕竟自从甄凉来了,一方面她吸引走了金尚仪大部分注意力,高标准严要求都只针对她一个人,其他人就轻松多了。另一方面,她确实分摊了很多工作,让大家多少能喘一口气。
本来甄凉在六宫局的人缘就很不错,只是之前在尚食局更多,跟尚仪局的人就只是泛泛之交。如今回来没多久,整个尚仪局都认她是自己人了。
特别是她前几日跟金尚仪提议,在御花园里农商花灯和灯谜,这事得了皇后娘娘首肯,整个尚仪局都与有荣焉。
所以虽然这是尚寝局和尚功局的差事,但尚仪局的人也上心得很,跟着忙到现在。
好在到今日,大部分的准备工作都完成了,大伙儿也能松一口气。
尚仪局就搞了一个小小的庆祝仪式。虽然元宵节还没到,但是所有人都已经预见到,今年的袁宵必然会十分热闹,到时候陛下和娘娘满意了,自然会有赏赐下来,人人都能沾光。
金尚仪虽然严格,但用人之道,从来都是一张一弛,这道理她十分清楚。所以只要不触犯宫规,这种小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既然是庆祝,自然不能没有酒。
酒还是靠着甄凉的关系,从尚食局那边弄来的。是用去年御花园收的果子酿的。这样的酒上不得台面,自然不能给主子们喝,只是为免浪费东西,才酿了自己喝的。
果酒的度数自然不高,喝起来还有淡淡的水果香甜,所以大家劝起酒来也少了几分节制。
既然是庆功,甄凉自然是主角,所以人人都想过来找她喝两杯。她自从重生之后,还没怎么喝过酒,这具身体自然没多少酒量,一不小心就喝多了。
本来众人是想留她在尚仪局这边睡的,反正腾个地方出来也不费事。但甄凉还惦记着桓羿那边,坚持要走。
于是只好派出两个人把她好生送回来。
就算吹了一路的冷风,甄凉回到和光殿时依旧面色红润,气质也不像平常那样端庄,见谁都笑。
半夏是个促狭的,接了人,便故意问她,“甄姑娘可要先去殿下那里看看?这一下午,你没回来,殿下一直念着,问了好几次呢。”
甄凉自然不会说不,立刻点头道,“对,要先去见过殿下。”
桓羿确实有些担忧,但知道甄凉是在尚仪局,也不觉得会出什么事。金尚仪一开始都没对她怎样,不过是抄书而已,如今已经将她当成左膀右臂来看待,就更不会做什么。估计是最近太忙,才耽搁了。
却没想到,回来的是一只醉猫。
要说怎么知道她醉了?一照面,甄凉就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的双腿,问,“殿下,您怎么站起来了?”
桓羿眉梢一动,立刻摆手让其他人退下去。跟喝醉了的人没有道理可讲,她估计也不会记得保守秘密,还是不要让人听到她说什么了,免得不好解释。
等人走了,桓羿才问,“你这是喝了多少?”
甄凉却不回答,径直走过来按着他坐下,“殿下的腿不好,不能站着。”她说着,在桓羿面前蹲下来,自顾自地伸手给他揉捏起双腿来。
桓羿又不是死人,被她一碰,差点儿直接跳起来。他额头青筋直跳,压着声音问,“你在干什么?!”
“太医说,殿下的腿要是不是按一按,不然……会坏掉的。”后面这四个字,她说得很轻,但屋子里那么安静,桓羿自然听到了。
他本来要挪开的腿定住了。
他的腿会在承熙五年,因为桓衍的算计而毁去。这是桓羿早就知道的事,他也一直在努力,避免这样的未来到来。
可是他现在才意识到,这对于他来说是“未来可能会发生的事”,但对甄凉而言,却是“已经经历过的事实”。发生了这样的意外,作为当事人的桓羿,当然会为此痛苦,可是他身边的人也同样不轻松。
如果真的出了事,桓羿的双腿估计已经不会再有任何的知觉,再怎么用心按摩,也不可能会恢复的。但是对甄凉而言,能为他做点儿什么,多少可以缓解心里的痛楚。
所以虽然自己未曾经历过,但桓羿可以想到,那时的自己会怎么选择。
除了由着她,还能怎样?
只是他现在并不是那个双腿失去知觉的桓羿,甄凉的每一点细微的动作,他都能体会得清清楚楚。偏偏她的动作又轻又慢,跟挠痒痒似的,桓羿本来不痒,却被她弄得不自在了。
他的脸色古怪起来,终于忍无可忍地道,“好了,够了,按得差不多了。”
一边说,一边将甄凉的手推开。
再按下去,他就要出丑了。
这实在出乎桓羿的预料之外,让他吃惊极了。
他大概是十四岁上开始知人事的。那时他虽然已经是个大儿子了,但跟母妃的关系却还是十分亲密。宸妃与其他的父母不同,对孩子的事一向亲力亲为,也一直教导桓羿不能因为自己的特权而骄纵。
所以虽然桓衍总骂从前的桓羿骄奢淫逸,但是他除了吃穿用度奢侈一些,从来没做过欺男霸女的事,对身边的人态度一向很好。
撵人这种事,他当时只做过一次,就因为他已经开始知人事,身边的大宫女知道后,半夜爬床引诱他。桓羿吓得大半夜跑到母妃的住处求助,问她这事该怎么处置。
那个宫女后来被宸妃送走了,具体是什么样的下场,桓羿没有问。
然后宸妃跟他说,虽然他是男人,但这种事依旧要慎重。如果他尊敬以后的妻子,就更不能随便了。之后又给他看了大量的书,等桓羿终于知道男女之间究竟是怎么回事了,才问他要不要安排人事宫女。
但如果要了,以后就不能随意处置,就算出宫也要把人带走安顿好。而且这种事,将来他成了亲,妻子心里终究会有个疙瘩。
宸妃跟先帝的感情很好,独宠十几年。她从来没有表现过大度,为了后宫别的女人和孩子,不知跟先帝闹了多少次。她的想法也跟大多数女人不同,或者说她比天底下大部分女人更敢说敢做,贤良淑德这四个字,从来就没有出现在她身上过,尤其是在这方面。
桓羿从小受她影响,认同“无论男女都会嫉妒,爱情永远排斥第三者”这样的观点,再加上眼光高,寻常人看不上,所以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让宫女来教导自己这种事。
那之后,宸妃就开始准备给他相看合适的妻子了。没有宫女,但也不能委屈了儿子,成亲之后不就什么都随便他了?
可惜不光是桓羿眼光高,宸妃也一样,直到先帝骤然驾崩,都没挑到合适的。
再后来,桓羿一直在守孝,再加上身体越来越差,甚至连这方面的反应都很少会有了。他变得越来越清心寡欲,也从来没想过这种事。所以就算现在身体慢慢变好,还是没有这方面的反应,他也不以为意。
谁料现在被甄凉摸了两把,突然就……
偏偏喝醉了的甄凉并不体贴他的尴尬,还皱着眉问他,“殿下,是阿凉按得不好吗?”
第4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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