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仁帝一拍龙案,吓得殿上的一众鼠胆官员又哆嗦起来。
“回禀父皇,儿臣没有。”
他身上本就带着伤,饶是身体底子再好,也熬不住绷直身体跪了这好几个时辰,此时说起话来已是中气不足。
更何况被亲生父亲如此对待,心上的冲击自是更为难过。
舒刃急急地就想要上前替怀颂辩解,将她本是一旁的司徒崇带来的这事完全抛之脑后。
刚迈了半步要跪下开口,可话头却被悠闲瘫倒在龙榻边另一把太师椅上的怀玦接了过去,“皇兄,何必动这么大的气呢?”
被打断后的舒刃立刻恢复了理智,不禁为自己的冲动感到后怕。
她若是真的为怀颂说话了,这才证明怀颂确实是在钓鱼执法。
想到这里,不禁感激地朝龙榻之侧看了一眼。
没想到怀玦也正看着她笑。
舒刃忙不迭地移开视线,藏匿到司徒崇身后缓缓跪了下来,“参见陛下。”
“你便是那……鸯鸯?”哼了一声后,景仁帝眯起眼睛打量着阶下的舒刃,转而又望向犹自镇定的金城,“太傅,你可见过她?”
不屑地勾起嘴角,舒刃极是想笑。
他若是真的想要公正,又怎会问金城是否见过她?都到了这个时候,他竟还想要保下这老东西。
若非金城是怀钰的左膀右臂,他又怎会如此不分是非黑白地要保住他。
“回禀陛下……老臣,从未见过这女子,”大风大浪经历无数,金城在一众狗官面前显得尤为稳重,“也不知上将军为何将老臣如此羞辱。”
金城是何等的聪明,发觉景仁帝有保他之心,立马顺着他的话说下去,态度甚是倨傲。
“司徒崇,”景仁帝平日里便十分畏惧司徒家的势力,此时即便想要质问也不敢硬了语气,只想逼得他出言不逊起来,才有个堂堂正正的理由治他,“这女子是你什么人?”
“回禀陛下,鸯鸯是臣的侍女,虽为侍女,但已如家人般亲近,而太傅大人辱了臣的家人,还私养娈童,叫臣怎能坐视不理。”
司徒崇沉声答复,态度却不同往日那般无礼,反倒温和起来,叫人挑不出毛病。
“更何况,年丘大人也在场,已经尽数记录了下来。”
年丘与兄长年楼都是史官,下笔便必是真相,绝不会轻易认同事情的扭曲。
看司徒崇提到这件事,金城才慌乱起来,不过片刻后又冷静了下来,悠然地抖抖手腕上的铁链,径自垂眼不予理会。
“太傅大人觉得年丘大人此时已经失掉了性命对么?”
司徒崇大笑一声,阔步走到金城面前,吓得景仁帝以为他要拔剑戳死金城,生怕他波及到自己,急忙向后坐了坐。
“将那人提……”
“且慢,证人说的话,许是都串了供词的,朕并不相信他们所说的话。”
景仁帝忙着伸手阻拦司徒崇去命令副将的动作,一时将眼中的偏袒暴露无遗。
怀颂看到他这副模样,扯着唇角苦笑一下,轻轻挪动酸痛的膝盖,换了半寸的位置,却得到景仁帝的大骂。
“老九!跪也没有个跪相,朕管不得你了是么?”
“父皇息怒,是儿臣的错,”怀颂抱拳请罪,又直了直后背,“还望父皇保重龙体,切莫动怒。”
怒不可遏地拍击着桌面,景仁帝抄起一本奏折就要朝怀颂的头上抛过去,“虚情假意!和你那母……”
余光看到司徒崇握紧的拳头,他又迅速将话咽了回去,手中奏折顺势被怀玦从旁接住,若无其事地翻看起来。
不小心得罪了司徒崇,景仁帝也不敢再阻拦他要带证人上殿的要求,便挥挥手示意他快些带上来。
“提来。”
司徒崇回身朝殿外发了号令。
手下副将听到司徒崇的声音,急忙小跑上殿,趴到他耳边说了一句,“将军,恐怕是不能提来了。”
司徒崇以为京稽卫的暗狱出了什么纰漏,眉头一蹙:“怎么回事?”
景仁帝看他们如此紧张的模样,心知定是他们的证人出现了问题,便想故意为难:“朕命你们立刻将口中所说的证人带来,他说什么,朕便信什么。”
没想到司徒崇却躬身抱拳领了命:“臣遵旨,太傅大人的奴才金武,在突袭打伤慎王殿下之后,被臣不小心从手中走脱,又去刺杀年大人,所幸被臣再次赶上,成功活捉。程副将刚刚同臣讲,那些受害人的家属看到他在牢笼里进宫的路上,便纷纷蹿上了囚车,将人打得半死,如今,只能抬来了。”
发现反而被他们摆了一道,景仁帝愈发狂怒,因着长远的计划,便咬牙恨恨地忍下怒骂,吃下这口哑巴亏。
进了比天牢还要恐怖的京稽卫暗狱,不死也得脱层皮,饶是再坚韧不拔的勇士进了那里面,都无一例外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金城的这个家奴看来是全都招了,否则司徒崇也不会如此的胸有成竹。
舒刃憋笑憋得几乎快要出了内伤,只能咬着嘴唇内侧,低下头默默消化情绪,却仍是被不停抖动的肩膀暴露了心情。
“鸯鸯姑娘,你说太傅大人对你行了不轨之事,你要状告于他,那可否请你说说太傅大人都对你做了什么?”
半天未吭声的怀玦突然叫舒刃一声,惊得她不小心咬破了唇角。
舒刃莫名被cue,眼中满是疑惑,即便一看他就有点怕,总觉得他那双眼睛能够看透一切,任何诡计在他面前似乎都无所遁形,可她却又不得不努力圆谎。
“回禀,回禀皇叔……太傅大人……脱了奴婢的衣裳,还脱了……奴婢的鞋子……”
“你可有证据?”
看他似乎是在帮着怀颂,舒刃便放下心来,哭得更是伤心,抽出腰间的银针,双手举过头顶,“回禀皇叔,这是奴婢情急之下划破太傅大人手腕时所用的凶器。”
听她自己说‘凶器’,怀玦忍不住笑了一声,瞧着身边皇兄愈发不善的面色,又急忙憋住了笑意。
“……哦,这样啊,那若是太傅大人的手腕上没有伤口,你又该作何解释?”
听他一步步引导着舒刃说出真相,本就已经冷汗满身的金城呼吸急促起来,“陛下!陛下!老臣冤枉啊,老臣的手腕是有伤没错,可老臣是为了给陛下做寿礼才受了伤的啊!”
怀玦不爽地抱胸向椅背上靠去,静静地瞅着他跪在地上吹牛逼。
直到此时,舒刃才彻底明白,这么个东西怎么就能一路爬到了太傅的位置,原来是全靠一张不要脸的面皮。
“太傅大人,奴婢说这些,并不是要置您于这种境地,只是想要一个公道,您对奴婢说,只要等老皇帝死了,您便是一人之下,还会娶了奴婢啊!”
做帝王的,本就生性多疑,景仁帝想要保住金城,不仅是因为偏爱于陪伴自己多年的他,也是因着他是怀钰的依靠,想要怀钰在朝中站住,金城便不能失掉。
此时听到舒刃说了这些,不禁目眦欲裂,自当是金城抛了他,彻底投向怀钰。
还未等景仁帝开口,怀颂便惊怒地望向舒刃,抽出司徒崇腰间重剑掷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舒哥:我是不是被家暴了?
第56章 chapter 56
舒刃瞳孔一缩, 迅速朝一边闪去,却仍是被剑刃割破了肩臂,鲜血争先恐后地涌出, 湮透了整件衣裳。
看她没死,怀颂便欲待起身补上一剑, 被司徒崇堪堪拦住,抱在怀中:“慎王殿下三思, 莫要让血污冲撞了陛下啊!”
说罢便恨恨地瞪了舒刃一眼:“小贱人, 等回府看我不扒了你一层皮!叫你比死还难受!”
“陛下饶命, 将军饶命, 殿下饶命!奴婢再也不敢说了,再也不敢了……”
跪趴在地上, 舒刃眼泪噼里啪啦地落在地上,哭得尤为凄惨。
期间竟未给金城一丝一毫的时间去辩解,他完全并没有说过这话的事情。
金城跪坐在地上, 怔愣地看着这几人的一出大戏, 无语又无力。
鲜血永远是能够洗清别人怀疑的重要手段。
这小贱人。
怀老九究竟许了她什么好处, 能让她如此豁出性命也要帮他毁掉自己?
景仁帝的脸色也甚为难看, 姑且不说金城到底有没有说过这话, 此时的情景也不排除是怀颂和司徒崇演给他看的, 但无论如何,金城的心已经不完全忠于他, 所以这个人也就要不得了。
舒刃额头杵在地上,不禁觉得又疼又爽。
想起进宫之前在府中,她向怀颂提出了这个想法时,他宁死不从的模样,实在是叫人忍俊不禁。
“不可能, 万一我丢歪了怎么办?”怀颂噘着嘴巴连连后退,仿佛此时便要让他动手一样情绪敏感。
“殿下,属下相信您,绝不会的,若是想要金城落马,属下是必须受这一遭的。”
司徒崇看热闹的时候也一脸不羁:“颂颂,这小侍卫倒是比你有胆识啊。”
“舅舅,我哪是没胆识啊,我是……”是在乎他。
“殿下计划了这么久,怎的到了这个时候优柔寡断起来了?此事不必再议,就听属下的。”
身后的殿门传来了脚步声和拖拽的动静,舒刃回头望去,抱着右肩迅速挪了挪膝盖,为程副将让出条路。
额上的温度又高了起来,她明显地能感觉到背后的伤口折腾了这许久,有些发炎,却仍是得忍着不能动弹。
“太傅大人——”
金武被揪着衣领摔上殿来,整个人被打得面部全非,双腿俱断,瘫倒在地上朝着金城爬去。
“你是什么人?叫我作甚!”
伸腿去踹着金武的脸,金城一脚将他的门牙踹断,叫他不能再开口说话,唯恐避之不及。
“太傅大人好生绝情啊。”
司徒崇看到景仁帝的阴沉脸色,不嫌事大地添上一把火。
心知他此时仍称呼自己为‘太傅大人’,是在折煞他,金城虽明明白白,却无力再做抗争。
被保护得周全的年丘缓步踱到殿上,从容不迫地向景仁帝行了三拜九叩之礼,看得一旁的舒刃头皮发痒,恨不得夺过那本册子自己读给景仁帝听。
“行了!”景仁帝终于也忍受不住这文人的酸气,不耐烦地叫停了他的动作,“快些读来。”
年丘又从宽袖中掏出了一个纸卷,悠悠地展开,似是故意消磨金城的恐惧与绝望。
而这缓慢的动作看在舒刃的眼中,简直无异于树懒。
满篇恶毒的辞藻堆积听得舒刃几乎要睡着在殿上,直到景仁帝一拍桌子,才吓得舒刃猛地吸回即将掉下的口水。
“太傅……金城,以权谋私罔顾社稷,谋害百姓欺君犯上,种种罪名,数罪并罚,念其昔日功勋……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褫夺封号,贬为庶民,府内家产全部充入国库,自今日起,剜去双足,丢在玄雍城主街,自生自灭吧。”
毕竟是陪伴自己一路走来的老伙伴,对景仁帝的这个决定,舒刃是能够表示理解的。
早在他们一众进宫之前,怀颂便已经命令府中会写字的都聚在一起,连夜抄写出了上万份有着金城种种罪行的文章,并命重光等人趁着天色渐暗的氛围里,在整座玄雍城中洋洋洒洒地投放了去。
民意是景仁帝最为看重的,他虽偏袒怀钰,可这份偏袒之心并未大于他想做明君的心思,所以这种方式对金城这案子来说,无疑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第5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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