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蒂比她的父亲更棘手。
黑暗骑士也是骑士,蝙蝠侠也有理想,温蒂有什么呢?她没有任何足以支撑自己人生的信念,或者目标,甚至一个打发时间的爱好。
多半时间里她只是漫无目的地四处乱晃,像一具空荡荡的躯壳。偏偏她又没有蠢到能容忍自己的空荡,她很聪明,聪明人的大脑不会停止思考,她很清楚自己的空虚……
还有疾病。托尼痛恨她的疾病。
他有多看不清温蒂,就有多喜欢她;他有多喜欢她,就有多为她痛惜。
托尼没有找出具体的问题,而他不打算再继续找下去。
算了。他想,就这样吧。如果这是她希望的,让她得偿所愿也没什么不好。她看起来应有尽有,可他自己不也看起来应有尽有吗?“看上去”终究只是外人看到的,内里的酸甜苦辣,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我相信你知道你在做什么。”托尼说,他推开门,走了出去。
温蒂微笑着目送他的背影消失。
她转过头,重新打开投影,淡蓝色的零件漂浮在空气中。她向前探身,放大投影的细节,巨细无遗地观察着每一根线条。
这玩意戳进她的眼球,太阳穴处的血管鼓动个不停,像是皮肤下钻了几只蚂蚁。她的视线模糊。胃搅成一团,心脏发癫地在体.腔里冲撞,肺泡中的空气熊熊燃烧,仿佛被灌进高浓度的硫酸。她为了不发抖屏住呼吸。世界颠来倒去,好像她是存钱罐里的最后一枚硬币。
没关系。她会好的。只是要等待它们过去。
温蒂轻轻地吐气。她直起腰,缩小投影,调整零件的方向。她记下了模拟得到的数据,将它备案,发送给托尼。
她收到了回复。
“干得好。”
干得好,温蒂对自己说,看到了吗?放松点,你一直干得很好。
然而羞.耻感依然强烈地存在,她感到暴露带来的脆弱。她几乎要为托尼尴尬了,谁都知道托尼讨厌这腻腻歪歪的一套,可他努力为了她这么做。她把托尼的付出变成了一场滑稽秀……思维到这里就中断了,她痛得没办法继续往后想。
温蒂走出房间,迈进电梯。她默数楼层的变化,在电梯门打开的刹那走出去。她看不清前路,这算不上妨碍,纽约的地图她记得很熟。
但走出门后,她却想不到自己能做什么。
她不想回公寓,和托尼待在一起让她愉快,他的关心——没什么用,可动人的程度丝毫不因为没用打折扣。她短暂地被托尼递来的温暖迷惑,随之而来的刺痛更加猛烈,不,她不是享受生活的,她要知道杰森真正的死因,她要知道那个她始终没能窥破的秘密。
她必须保持自我。为此她得辜负一些帮助和信任。她得不停地对托尼撒谎。
羞愧在她心里哈哈大笑,戏谑地抽着她的耳光:左,右;左,右;左,右……
视线逐渐变得清晰,温蒂立刻注意到了周围人投来的目光。人们都在看她,眼神里全是欣赏和艳羡。但这些人的注视令她作呕,他们懂什么?他们什么也不是。他们顶多能看出来家世的显赫或者皮囊的漂亮,然后给出点苍白浅薄的崇拜和嫉妒。
他们不知道焦虑是什么。
焦虑,焦虑是饿了半个月的狼群追逐围堵的那头伤痕累累的小羊羔,是踹翻椅子后绳索勒住的咽喉。焦虑是每天醒来后都躺在床上歇斯底里地渴望有一团火烧掉整个房子,焦虑是用尽力气憎恨和愤怒可所有的情绪都找不到地方落脚。
焦虑是濒临崩溃但又没有崩溃。焦虑是不能崩溃。
他们不知道焦虑是什么。
他们只是平庸地苟且,平庸地自以为是,平庸地想当然,认定一个漂亮又有钱的女孩儿一定生活得美满幸福。如果她不觉得幸福美满,那一定是她哪里出了问题。她一定矫揉造作,贪得无厌。
温蒂对这一切都感到厌烦。
她确定自己的道德水平高于平均水准,然而时常有把一枚炸.弹投向人群的冲动。她倒是很能原谅自己会有这样的冲动,在脑子里想想又不是犯罪,她不会真的那么做。
……不会,对吧?
温蒂的眼神漂浮着,她尽力忽视人们的关注,在心里给自己讲了几个无聊的笑话。她当然没能把自己逗笑,但糟糕的心情也没变得更坏。
她随意地在一条空长椅上坐下,望着前方。
几分钟后,一个年轻的女人牵着大狗走过来,友好地问她:“你想摸摸他吗?你盯着他看了很久。放心,他不咬人的。”
是条白色的萨摩耶,双耳精神地立着,黑眼睛里流淌出驯良而温柔的情感。他凑过来,嗅了嗅温蒂的手,湿漉漉的鼻尖压在她的皮肤表面移动,然后他用头顶起温蒂的手指,温蒂半推半就地揉了揉他的脑袋。
“谢谢。”温蒂低缓地说。她没有看萨摩耶的女主人。
但这个词已经让女人受了鼓舞。她问温蒂:“你想遛遛他吗?汤姆很喜欢你——汤姆是他的名字。我带了他的玩具,如果你不想多走,也可以和他玩扔球游戏,他很擅长这个。”
“谢谢你的提议。”温蒂说,“但我现在不太想动弹。抱歉,可以让我一个人呆着吗?”
她仍没有看这个热情的女主人。她知道她不用看。对视是对搭讪者的奖赏,而奖赏代表了鼓励,如果她有心情做点什么,只要一个对视就能传达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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