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为了快点见到温如归, 她不得不老实把所有资料都填好。
    门卫看她信誓旦旦说自己就是温所长的母亲, 还一副如果他不打电话她就要大闹一场的架势，只好拿起电话打到温所长办公室去。
    温如归接到门卫电话，手里的钢笔没抓稳掉落在地上, 笔头一下子歪了。
    电话那头突然没了声音, 门卫把电话拿开看了一眼, 又连声问道：“温所长, 您在听吗？要不要把这个女人赶……”走。
    话还没讲完, 他手里的电话就被程秀云给一把抢过去。
    “如归, 我是妈妈啊, 妈妈这么多年没见到你了，实在很想你。”
    温如归握着电话的手握紧了，手背的青筋露了出来。
    程秀云看他没回答, 又难堪又着急：“如归, 如果你不出来见妈妈, 妈妈就去找你们院长，反正我今天不走了！”
    温如归眼底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眸光，声音有些冰冷道：“我现在就出去。”
    听到这话，程秀云高高提着的心终于落地了：“好好，妈妈就在外面等你。”
    门卫本想骂这疯癫的女人，可听到她说的话，他要训斥的话立即咽回去，整个人懵了。
    难道这女人真是温所长的母亲？
    怎么可能呢？
    程秀云把电话重重挂上，像斗胜的孔雀挺着胸脯，对着门卫冷哼了一声。
    等了大约十来分钟，温如归的身影才从基地里面慢慢走出来。
    看他迈着两条修长的腿走过来，程秀云突然有些恍惚。
    她好像看到了当年温元新每次从部队回来的样子，身姿挺拔，英俊得让周围一切的风景都失去了光彩。
    当年她一开始也是喜欢过温元新的，只是两人聚少离多，她又不想跟着他去部队吃苦，刚好那个时候史修能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上大学时她和史修能两人就偷偷谈过恋爱，之所以说偷偷，那是因为史修能一早就订婚了，所以那时候他们两人是偷偷在一起的。
    史修能年轻时也是长得十分英俊，关键是他对待女人十分体贴，嘴巴跟抹了蜜一样，每次都逗得她心花怒放，不像温元新，呆得跟木头一般。
    渐渐的，她就把控不住自己的心，尤其是和史修能上床后，她彻底爱上了他，为了他，她不惜折腾自己的孩子。
    就在程秀云恍惚的时候，温如归走到她面前，目光打量着她。
    他的目光冷淡，不带一丝感情，若要说有什么情绪，那就是有些惊讶。
    在今天之前，温如归完全想不起来程秀云长什么样子，这会儿看到她的脸，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两个记忆碎片。
    在那一闪而过的画面里头，她的样子年轻而姣好，跟眼前这个憔悴衰老的女人有着天壤之别。
    程秀云回过神来，脸上挤出温柔的表情：“如归，你还记得妈妈吗？”
    程秀云的五官是好看的，要不然当年史修能也不会结婚后还来找她偷情，只是现在的她双颊凹陷，脸色蜡黄，她做出这样的表情，让人看着十分刻意。
    温如归：“不记得，请问你找我有什么事情？”
    声音冷冰冰的，看不到任何久别重逢的喜悦。
    程秀云心中蹿起一团火，但她很快就把怒气给压下去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不如去你办公室或者宿舍？”
    只要进了基地，回头他要是不答应她的要求，她就在基地里闹开来。
    温如归一口拒绝：“不行，基地不是任何人都能随便进入。”
    程秀云指甲掐进掌心里，她是他妈，况且佟雪绿能进去，为什么她不能进去？
    不过想到接下来还有事情要求他，程秀云十分善解人意地点头：“那我们去附近的国营饭店吧，妈妈好多年没和你一起吃饭了。”
    温如归不置可否，但转身迈着长腿朝国营饭店而去。
    程秀云心中一喜，赶紧追上去。
    等两人走远，门卫这才摸着自己的下巴，一脸不可思议的样子。
    **
    来到国营饭店。
    因为这会儿还不是饭点，国营饭店没什么客人吃饭。
    温如归坐在座位上如一座雕塑一般，不啃声也不点餐。
    程秀云只好做主点了两碗绿豆汤、和两份红枣蒸糕，以及一份蒸饺。
    服务员很快就把东西端上来。
    “来来，如归，多吃点，看你瘦的。”
    程秀云十分殷切，拿了一双筷子递给温如归。
    温如归没接：“我不饿，说吧，你找我有什么事情？我给你十分钟的时间，等会我还要回基地忙活。”
    程秀云被噎了一下，一股气在胸口堵着。
    她把筷子放下来，叹了一口气道：“如归，妈妈知道你心里怨恨妈妈。”
    “这些年来妈妈一直给你寄衣服和礼物，就是想争取和你见上一面，我寄礼物的事情，你爷爷从来没告诉你吧，也罢，都是一些小玩物，妈妈已经知道错了，如归，你能原谅妈妈吗？”
    温如归：“我爸过世二十三年，你这声对不起未免来得太迟了？”
    温如归以为她的对不起是指她出轨史修能，做了对不起他父亲以及温家的事情。
    程秀云老脸一红，放在桌子上的手再次捏紧了：“是，我也对不起你爸爸，这些年来，我一直饱受良心的煎熬，将来我百年之后，我一定亲自去跟你爸爸道歉。”
    “但你呢，你能不能原谅妈妈？”
    温如归薄唇抿成一条线，没吭声。
    程秀云知道要取得他的原谅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所以这会儿看到他这样，也不算意外。
    不过接下来她要是想让他出手帮自己救出史修能，她就必须让他原谅自己。
    于是她深吸一口气，决定打出亲情牌。
    温如归小时候特别黏她这个母亲，无论她怎么对待他，他还是很爱她，她相信在他心里，他应该一直很渴望得到母爱。
    如今她回来了，愿意给他母爱，只要她多说几句好话，给他台阶下，他一定会原谅并接受自己。
    想到这，程秀云心里充满了自信。
    “我记得小时候你特别喜欢吃蒸饺，每次一口就能吃下一个，我总担心你会被噎着，你就跟我说‘妈妈，我要快点长大，长大了就能保护妈妈，工作给妈妈买好多好吃的’，你还记得吗？”
    温如归面无表情：“不记得。”
    程秀云慈爱的表情怔了一下：“不记得没关系，以后妈妈多给你说说，也许你就能想起来了。”
    “你真的长大了，要不是我偷偷远远去看过你，在路上看到你，我还真担心认不出来。”
    说到这，她嘴角露出一抹苦笑：“你一定没想到吧？妈妈回京市之后，曾经去你家守株待兔，就是为了远远见你一面，你结婚那天，我在你家附近站了好久，没能亲自看你结婚，我这心真是太难受了。”
    说完她捂着脸小声哭泣了起来，肩膀一抖一抖的。
    温如归依然面无表情看着她，没有吭声。
    旁边的服务员看着他们，眼底透着八卦的眸光。
    程秀云看自己哭了好一会儿，他都无动于衷，心里又难堪又愤怒：“如归，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能原谅妈妈？”
    温如归这一次终于有动静了，他低头看了看左腕上的表：“你还有四分钟。”
    程秀云狠狠一咬牙，差点没忍住骂出口。
    她再次深吸一口气，然后低头伸手从军挎包里拿出一个用布包着的盒子。
    她把布打开，里头还有一层布，看上去十分珍惜的样子。
    第二层布打开，露出里头的木盒子。
    她把木盒子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张被撕成两半的相片：“这是你小时候和妈妈一起拍的照片，当时被你爷爷撕烂了，我好不容易抢回来的。”
    “这就是我的宝贝，每次想你的时候，我就看看这照片，好像你在我身边。”
    说着她把照片推过去放到温如归面前。
    温如归对她的话一直无动于衷，看她的目光就好像在看个陌生人。
    这会儿看她把照片推到自己面前，他下意识低头一看。
    他的身子顿时僵住了。
    他眼睛紧紧盯着桌子上颜色已经发黄的老照片，照片上的小男孩大约四五岁的年纪，身穿着小西装，笑得很腼腆。
    程秀云看他盯着照片没动，还以为他被触动了，嘴角一勾再接再厉道：“这照片你还记得不？”
    温如归依旧没有回答，维持着盯着照片不动的姿势。
    程秀云不在乎，自说自话道：“那是你四岁生日那天，你爸爸在部队回不来，你心里很难过，妈妈看你这么伤心，所以就答应让你提一个要求，你当时说想和妈妈一起拍个合照。”
    “于是妈妈给你穿上你爷爷给你买的小西装，带你去照相馆拍照，当时照相馆的摄影师说你长得那么可爱乖巧，想把你的照片作为他们照相馆的宣传照片，不过妈妈没同意，你想起来了吗？”
    温如归猛地抬起头，目光显得很奇怪，他指着照片上的小男孩道：“这个人是谁？”
    程秀云听到这问题怔了一下，但还是一脸温柔应道：“傻孩子，就是你啊，是你四岁的照片，你在家里没看到自己小时候的照片吗？”
    温如归的头好像被什么闷声捶了一下，脑子嗡嗡响了起来，脸上的血色褪去。
    如果照片上的小男孩是他，那小旭为什么跟他长得一模一样？
    不对！
    有什么东西很不对劲！
    他的手紧紧抓住了桌沿，因为太过用力，手背上的青筋根根凸了起来，可以想象此时他的内心波动有多大。
    程秀云也敏锐发现了他的不对劲，小心翼翼问了一声：“如归，你怎么了？你的脸色怎么突然这么难看，你哪里不舒服吗？”
    温如归眼睛变得赤红，好像要吃人一般看着她：“你认识小旭吗？”
    “小旭？”程秀云想了一下摇摇头，“妈妈不认识，妈妈记得你在大院的小伙伴有两个，一个叫小胖，一个朴建义，没有叫小旭的。”
    温如归好像寒冬腊月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整个人控制不住颤抖了起来。
    他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小旭是在他五岁那年出现的，他跟他认识二十几年，他已经长大成人，还结婚生子，朴建义也跟着长成了大人，只有小旭，他还是四五岁的样子。
    二十几年来一直没有变化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