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了失望。
墟心里清楚,师挽棠只是将对沈晏的期望转移到了自己身上,那家伙总是关键时候掉链子,本也不需要其他,鬼王大人只是希望在这样一意孤行的时候,有人能对自己说一句“无妨”,就这样就好了。可他偏偏不在,于是只好将期待放到了带着沈晏影子的复刻体身上,可惜墟一开口,师挽棠就失望了。
掌教身形一闪,便出现在三人跟前,殷南一看不得了,还当他要乘人之危,连忙提着裙子冲上前去,顺势拉住掌教,“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掌教:“……”
这话该跟鬼王殿下说吧?!
墟静静地看他片刻,放软声音问:“发生什么了?”
师挽棠眼神冷冷的,倒也不再发怒,只是一字一顿:“松开。不然我连你一起杀。”
灵宥出风卷前,被他当胸拍了一掌,呕出一大口鲜血,这会儿擦擦嘴角,没有在风卷里那神经兮兮的样了,假模假式地拉起架子,拍拍双袖,朝师挽棠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来啊,杀了我啊……
师挽棠的怒火膨胀得几欲爆炸,眼眶瞬间便逼红了,墟回头看了看灵宥,没看出什么异样,又回头看他,见他眼中恨意犹如实质,静默片刻,忽然松开了手。
灵宥猝不及防,躲都没来得及躲,短匕直直地插入胸口,鲜血喷溅而出,他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直挺挺倒了下去。
师挽棠抽回刀,面容冷冽。
围观群众被这一幕晃瞎了眼,半天没回过神来。
“杀、杀人啦!”
好半天才有人惊慌失措地尖叫起来,像个没见过世面的愣头青,被周围人声色俱厉地摁了回去,掌教立刻俯身去查看灵宥的尸体,手指搁在鼻息处,面色凝重。
片刻后,他沉重地摇了摇头。
局面霎时像一锅煮沸的水,无数人议论的声音铺天盖地袭来,师挽棠站在中央,耳边嘈杂吵闹,闹得他头疼欲裂,他微微阖眼,收刀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
后续会怎样发展,他懒得想,修真界会掀起怎样的滔天波浪,他也不想管,安静地顶着无数人的目光回房,将房门紧闭,自个儿寻了个小小的有安全感的角落,盘腿坐下。
一瞬间大怒大悲,眼下事情结尾,他反倒不知晓该摆出哪种情绪,浑身上下仿佛被什么东西碾过,疲惫得连骨头都要松软下来。
殷南替他守在门口,暂时应付着上门讨说法的定谒仙尊等人。守门的方式非常直截了当——往台阶上一坐,脚下摆了把三尺余长的窄背砍刀,逢人便是一句:来吧,先杀了我,踩着我的尸体就能过去了。
敏瑜等人在台阶之前,齐刷刷躺了一排,两手非常安详地交叠在小腹处,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流氓做派,窗台走廊,全部守着人,也不硬刚,就佛系地给对方递刀,指着自己脖颈子:来,不要怕,朝这儿砍。
几位仙尊气得吹胡子瞪眼,碍于巫族这些日子的帮衬,愣是没敢动手。
殷南抱着门槛,幽幽地叹了口气,她不像沈晏,想不出什么好法子,只能豁出脸不要,能拦一时是一时,但这终究也不是长久之计,若是不能从根本下手,师挽棠和昆仑之间非早晚得结下血海深仇的梁子,但问题又来了,根本是什么,她压根不知道啊!
“……沈晏来豊州前,没给过你什么吗?”
殷南吓一跳,以为有人要乘她不备闯门,下意识张开双手,见是墟,神色稍定,“什么呀,他来豊州前哪里料得到会有这么多事情,深谋远虑又不是未卜先知,要是有法子,我还会像神经病一样瘫在门口吗?”
墟若有所思:“不是这个意思,不一定算计好的,有可能是备着,未雨绸缪也不一定……”
“未雨绸缪个屁啊,那才什么时候,他就……”殷南忽然话音一顿,倏然坐直了身子,想起什么似的,瞪圆眼睛,“他让我盯着灵宥……对了,上次侧峰昆仑弟子放血而死之事,他给过我两个地址……还有口供!”
墟道:“不止如此,师挽棠今天如此失控,说明他跟灵宥早有牵扯,按沈晏的性子,不可能没察觉,肯定有所准备。”
殷南终于想起,恍然:“小意!”
师挽棠枯坐房中,仿佛坐了很久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这样的情绪下,时间的流逝都失去了意义,只记得自己抬起头来时,外面天色昏暗,所有光亮都没有了,连月色都没有,屋子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他眨眨眼,本能将身体蜷缩起来,好久没发作过的幽闭恐惧慢半拍到来,手腕瞬间发起了抖。
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很用力地将自己环抱起来,两手相互抓紧着,忽然触到袖间一个小小的硬物,拿出一看,是殷南前几日给他的小铃铛,据说能联系沈晏。
想到沈晏,他忽然觉得心尖儿狠狠给人攥了一下,压抑许久的悲痛、难过、苦楚都一股脑儿涌上心头,他攥着铃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半晌才哑声开口:
“沈晏……”
屋外的喧嚣争执不知何时停了,屋内静得他只能听见自己的略带哽咽的倾诉。
“我今日,见到了阿爹阿娘,我阿娘是个温柔和善的女子,爱穿素色的衣裳,脸上总是挂着笑容,我阿爹与我想象中不太一样,他英武极了,背总是挺得直直的,像是有天那么宽,他们都很疼我,平日不苟言笑的阿爹见到我,也会笑眯眯地给我喂糖……我、我好像、我好像真的从小就爱吃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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