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零二章
    就连罗高峰自己也没想到的是, 就是这么一条他与往常一样, 不过是自我排遣般发在自己微博里的短文, 不到一天时间, 便被顶到了热搜。
    没有水军，也不是购买热搜这样的一步到位。
    起初只是相熟的朋友转发了这条微博，然后是朋友的朋友。动画迷、影迷、游戏迷……一个接一个的点赞、评论和转发接踵而至，像是山川间流淌汇聚的小溪，起先不过是叮叮咚咚的轻响, 最终浩浩荡荡的化作了声势浩大的海洋。
    罗高峰看着微博不断跳出的动态提醒，一时愣住了。
    他点开微博。
    也就是这么一会儿时间，他的微博底下便充满了各种各样的评论，也许在此之前，他们都并不是动画粉丝, 对于画影动画的存亡，也没有那么在意，然而罗高峰的语言, 与眼下似曾相识的困境, 却将他们聚集在了一起——
    “说得太好了！”
    “确实是这样啊, 如果连我们自己都不拿出实际行动来支持自己喜欢的优秀作品, 难道还指望人家良心公司无偿奉献吗？本来这类公司就不如无脑跟风的制作公司来钱快, 时间长了，公司不倒闭也要倒闭了。”
    “+1, 游戏粉简直不能更赞同。很多人总是抱怨单机没落了, 到处都是只想坑钱的抽卡游戏, 可以前真的没有好玩的单机游戏吗？辛辛苦苦做的脑洞游戏却收不回成本，随手做得换皮手游却赚得盆满钵满，换你，你怎么选？”
    “附议！”
    “说到底，蓝星娱乐业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已经不仅仅是资本的责任了。都说资本不思进取，但消费者是不是也太惯着资本了呢？像有些重氪圈钱游戏，很多人骂归骂，送钱却没停过。资本一看这样都能赚钱，当然会不思进取了。能躺着赚钱为什么要站着？”
    ……
    不仅是微博。
    就在罗高峰看评论的这么一会儿时间里，各种各样的私信也出现在了他的账号里，不少网友表示，想要将他的文章转载其他网站论坛里，希望能够得到他的许可。
    罗高峰想也不想，便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在网友们的不断扩散下，这篇短文很快就出现在了蓝星网络的各个角落：电影论坛、漫画论坛、漫画论坛、读书小组……
    或许他们其实并不明白画影事件的始终，也并不了解蓝星动画的过去和现在，然而其中的缘由，却是共通的。
    对于漫画粉来说，动画行业如今的处境，正是他们曾经遭遇过的，即使是看似最没什么关联的电视剧、电影，同样存在着相似的烦恼。罗高峰的短文，说的是动画，却又不仅仅是动画。
    它精准的戳中了所有追求质量的观众粉丝的痛点，说在了所有人的心坎上。
    随着这篇短文越传越广，也不知道是谁开的头，等公众的视线也被这场前所未有的大团结所吸引时，以这篇短文为起点，一个简短的宣誓般的话，忽然在各个平台传播开来——
    “我将拒绝一切敷衍不走心的作品，直至质量为王的那一天的到来。”
    “我将拒绝一切敷衍不走心的作品，直至质量为王的那一天的到来。”
    微博、论坛，甚至是视频网站相关视频的弹幕，这样的宣誓随处可见，有人欣然加入，也有人嘲笑幼稚，不切实际，不置可否。
    说到底，这样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然而云速事件的销声匿迹，却足以证明网民们的健忘，那么，这一次呢？
    是如上一次一般雷声大、雨点小的结束，还是当真在观众们心中埋下了种子，直到茁壮成长，破土而出的那一刻到来？
    就在各方公司与资本还在谨慎的观望时，《动漫在线》的主编沈念，则带着精心准备的采访稿，坐在了画影动画的接待室内。
    她是来采访牧宿星的。
    相比如今纷纷扰扰的外界，沈念的采访则简单得多。她只是就《老人与海》在缪斯艺术节上获奖的事情，向牧宿星表达了祝贺，询问了几个制作理念、在这个过程中是否有遇到什么困难之类的常规问题。
    沈念很清楚，无论画影的未来将走向何方，她都不应该同情眼前的年轻人——就好像她并不会去同情《老人与海》中的捕鱼老人。
    那是对一个永不屈服的灵魂的侮辱。
    只是在采访的最后，她最终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在此之前，有不少公众人物旗帜鲜明的表达了对云速的抵制，最终却无事发生。如今网上又掀起了抵制云速的热潮，我很想知道，您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
    倘若到头来都只是一场空，还有必要像个傻子一样继续下去吗？
    这话她并没有问过口，却并不影响牧宿星明白她的意思。
    牧宿星没有顾左右而言他，他选择了直面了这个所有人都关注的问题：“其实在很早之前，就有人这么问过我——对于明明知道不会有什么结果的事情，真的有必要去淌这个浑水吗？”
    “但我想说的是，总有些事情，我们不能等到看到了希望再去做。而是只有这么做了，才能有看到希望的可能。”
    “这一次不行，那就下一次，下下一次，再下下下一次。观众意识觉醒本就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也不是随便喊个口号，就能实现的现实。”
    他最后说道：“这是一场注定旷日持久的战争，而我很乐意奉陪到底。”
    很快。
    随着新一期《动漫在线》发售，所有人都看到了牧宿星在采访中所说的话。如果是在《老人与海》之前，观众们或者会怀疑他在作秀，然而在看过《老人与海》，明白画影当下的处境后，众人却明白，这并不是什么不切实际的漂亮话，而是牧宿星个人的真实写照。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仅此而已。
    然而也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打动了足无数此前选择明哲保身的动画制作人。一些或大名鼎鼎，或籍籍无名的动画制作人纷纷也站了出来。
    知名动画制作人何鸿风毫不犹豫的道：“动画圈从来都不只是画影或者云速单独的天下，作为一名动画制作人，我不认为自己有资格代表整个动画行业，也不认为自己能够对此置身事外。”
    他在最后引用了牧宿星在采访时所说的那句话。
    “这是一场注定旷日持久的战争，而我很乐意奉陪到底。”
    仿佛是对粉丝们的宣誓的一种回应。
    与此同时，更多没什么名气的独立动画制作人也站了出来。
    “支持画影！”
    “牧宿星都能赌上自己的心血，我们这种本身就一无所有的制作人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大不了转行，就当给这个我爱恨纠缠了十几年的行业陪葬了。”
    不仅是动画行业。
    纽斯艺术节结束后，由于本身作为艺术动画和艺术节获奖作品的特殊性，《老人与海》的动画很快就以免费动画的形式，出现在了蓝星所有视频网站上，有纽斯艺术节这样的名头，各行各业但凡对艺术感兴趣的高级知识分子，都将目光转向了这部被官方报刊点名夸赞，引起蓝星文化圈轰动的艺术动画上。
    不看还好，然而这么一看之下，几乎所有人都沉浸在了《老人与海》的感动与震撼之中。
    音乐家以它为素材作曲，画家以它为主题作画，无数作者、学者拿起笔，亲自为它写赏析，并声称蓝星每一个人都应该看看这部动画，因为“其中蕴涵的精神力量，足以改变一个人的一生。”
    既然是文艺类作品，自然少不了创作背景上的研究和分析。
    于是在对《老人与海》各方面都进行了解读后，他们很快就将目光转向了《老人与海》的创作背景，到最后，即使是他们之中几乎从不上网的文坛大佬，也知道画影在制作这部动画的过程中，发生了什么了。
    待他们了解到牧宿星的选择和决心后，心中更是动容。
    有人虽然没明着和云速对着来，却是专程写了一篇文章，以示对牧宿星和画影的赞美和敬佩。有儿子在有关部门工作的大佬，干脆将自家儿子指着鼻子骂了一顿。早在纽斯艺术节时就被《老人与海》打动，平时里对媒体杂志不假颜色的王婵也破天荒的接受了一家报刊的约稿。
    在文章的最后，她这样写道：
    “我想，对蓝星动画来说，最宝贵的不是《老人与海》这部动画，而是牧宿星用画影的牺牲，为蓝星动画留下的火种。也许画影难逃一死，但观众的意识却逐渐走向了觉醒，蓝星动画的市场环境，也将变得越来越好。”
    “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属于蓝星动画时代的开端。”
    ……
    时间过得很快。
    伴随着一个月过去，这场引起了蓝星无数人关注的事件，也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一切又都变得平静下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沈念却知道，有些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就像老人回到自己的窝棚后，在睡梦中梦到的那只狮子。无论是最普通的观众，动画制作人，还是看似一言不发，实际上同样开始神经紧绷的资本。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想到这里，沈念当下手中的杂志，看向桌上的日历中被红笔画圈的位置上。
    2月10日。
    此时此刻，距离《哈利波特》全球首映，还只剩下整整七天。
    也许遍体鳞伤的老人最终也无法保住好不容易捕获的大鱼，也许大鱼会被数十条鲨鱼分食殆尽，只剩下光秃秃的鱼骨。但她知道，即使时光倒流，老人同样会拿起那算不上武器的武器，将刀口插进鲨鱼的眼睛。
    但是没有关系。
    他们已经拥有了同样宝贵的东西。
    第两百零三章
    同一时刻, 云速集团总公司内部的某间会议室内。
    一身灰色西装的加雷斯手里握着盛满葡萄酒的高脚杯，右手轻轻晃动，连带着玻璃杯中的液体也随之轻轻晃动, 自己则对着窗外看不见天际的天空, 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风轻云淡的道：
    “林先生，你说，这像不像是画影动画最后的垂死挣扎？”
    他说得语焉不详, 却并不影响对方明白他的意思。
    被称为林先生的男人微不可见的蹙了蹙眉，他的神色并不如加雷斯那样轻松, 眉眼之间，甚至带着几分并未掩饰的紧张，这会儿便是带着几分迟疑开口：“你确定这些人的出面不会对局势造成影响？”
    “当然。”加雷斯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似乎为他的想法感到莫名其妙, 男人理所当然的道：“商业与艺术向来是两个世界, 两者的审美几乎完全相反, 倘若感动了文化圈，就能拿到高票房，那么这些年来，那些口碑爆棚的文艺片又是怎么扑街的？”
    林先生并没有轻易被说动, 他皱眉道：“你可别忘了, 即使是放在普通人之中, 《哈利波特》的观众缘也并不差。”
    加雷斯冷静的道：“所以我们才需要《敬山河》和《疯人院》这样优秀的商业电影来围剿《哈利波特》，不是吗？”
    《敬山河》与《疯人院》, 正是云速集团安排来围剿作品之二。
    前者由高人气ip改编, 顶级流量明星主演。后者则是出自商业电影领域大名鼎鼎的天才导演。两部任意一部, 凡放在其他档期, 都能争夺月票房冠军的电影，就这样被按在了贺岁档，作为围剿《哈利波特》的炮灰之作。
    实际上，这也正是林先生不安的原因所在。
    “不是你的作品，你当然觉得无所谓，但《敬山河》可是我们公司的心血！”林先生揉了揉太阳穴，如果不是因为对面站着的是云速集团的副总裁，他这会儿几乎都要控制不住内心的暴躁了。
    本来那位流量明星的粉丝，在听说自家哥哥主演的电影《敬山河》被放到贺岁档作为炮灰后，就起了一肚子的火，这些日子以来，可以说是没少手撕公司，前两天甚至直接把公司一个颇为看重的合作方硬生生给撕没了！
    如果不是眼馋画影动画的ip，指望画影分崩离析后，能够拿到其中几部动画的真人电视剧、电影版权，谁愿意拿《敬山河》当炮灰啊！
    他还想说点什么，抬头间对上加雷斯骤然冷下的目光时，则是愣了愣，一时没敢开口。
    不管怎么说，加雷斯毕竟是云速集团的副总裁，简单说两句还行，真要他得罪对方，那也是不敢的。也正因如此，饶是林先生现在一肚子火气，也不得不将其压在了心里，讪讪的不说话了。
    “行了，”加雷斯冷淡的道，语气有几分不耐烦：“这才只是第一批而已，《哈利波特》再强，难道还顶得住十几部电影的压力不成？如果谁都像画影一样，对粉丝卖个惨，就能拿到高票房，干脆以后电影圈都不要好好拍电影，直接比谁更能卖惨得了。”
    林先生干巴巴的道：“最好是这样。”
    “这是必死之局，”加雷斯淡淡的道：“你且看着吧。”
    这场仅发生在两人之间的谈话，自然不足以为外人知晓，随着《哈利波特》上映时间的渐渐逼近，整个蓝星电影圈的氛围，也越来越紧张。
    为了迎接即将到来的贺岁档，有好事者干脆分析整理出了《哈利波特》的第一批围剿名单——在时间安排上，恰好与《哈利波特》档期相近的电影有七八部，其中最有可能对《哈利波特》票房造成影响的，则仅有两部。
    一部是由当红流量明星主演，由知名网络小说ip改编的古代权谋电影，《敬山河》。在签下电影版权之前，原作小说在网上便有着极高的人气，随着当红流量明星的加盟，电影的热度只会更上一层楼。
    另一部电影名为《疯人院》，导演是电影圈公认的新生代最有天赋的天才导演，其导演的上一部商业电影作品票房便是高达十亿，放在年轻导演中，这个成绩不可谓不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