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玉姜在孙老太的白喜事上头一回见到了孙老三两口子。
“妹子,总听军军提起你,我们俩这还是头一回见面啊!”
孙三嫂子是个女军人,先到了灵堂里拜过了,再出来也是披麻戴孝,然而比起她那几个妯娌,仍是自有一种干练的气质。冯玉姜见她主动跟自己说话,忙走过去。
“三嫂子,回来了”
“回来了。我们不常回来,连妈最后一面都没见着,真是觉着愧疚,多亏二嫂跟你,平常照顾妈最多。”
“我也瞎忙,也没多陪妈拉呱说话。都是二嫂一直照顾妈。”
孙二嫂子在旁边插:“你两个,有什么好客套的,说来说去,我看啊,一家人。”
孙二嫂子这么一说,孙三嫂就噗嗤笑了,想起来这毕竟是在老婆婆的丧礼上,即便是喜殡也还要注意些的,又赶紧正了正脸色。她的目光扫到院子西南角,那里有一棵树,她记得是棵桃树,当然这会子光秃秃的见不着一朵桃花,连个叶芽也没有。孙军此刻正跟钟传慧站在树下,离得很近,小声说着什么,虽说两个年轻人都戴着孝,一眼看去却照样十分的出色,不知道传慧说了什么,孙军就点点头。
按农村殡事的规矩,儿子是必须在棺屋里守着的,孙子也要守灵,就没有那样讲究了,出来转悠啥的也很正常,反正这样的喜殡,每个人最初的悲痛之后,脸上表都再正常不过了。该干啥干啥呗!
冯玉姜恰好也看到了那两个孩子,便不由觉得有点窘,自家总是个闺女,你说这院子里人来人往的,他两个离得这样近说悄悄话,似乎也太明显了。
桃树那边,钟传慧又说了什么,孙军便转身要走,走了两步,又回去,从口袋里掏了个什么东西递给传慧,传慧接过来,好像又嘱咐了一句什么,孙军终于转身回了棺屋,老实安心守他的灵去了。
冯玉姜收回目光,正好跟孙三嫂子的目光撞上,两个当妈的也只好微微地笑笑。
“这俩孩子,站在一起真养眼。”孙二嫂子带着笑说,“我说你们,有些事该办就赶紧办啊”又说孙三嫂子:“这儿子大了你就不急着说儿媳妇”
冯玉姜当然听得懂二嫂子那意思,你两家,还不赶紧把话挑明了订婚算了。农村人看重订婚,订了婚才好光明正大地来往。可这俩孩子不谈不唱的,叫父母怎么操忙
“你以为我不想赶紧办啊!”孙三嫂子给了二嫂一个埋怨的眼神,说:“我这当妈的在旁边跟着干着急。我那儿子笨,说不定人家看不上他呢。看不上他让他打光棍好了。”说着忽然一拍冯玉姜:“妹子,你觉着人家能看上他不”
冯玉姜叫这个话题弄得有点尴尬,她没想到这刚一见面,话就说到这儿了。她只好说:“军军是好孩子,条件这么好,哪能轮到打光棍呢!”
“那就是能看上了”孙二嫂子追问冯玉姜,冯玉姜这下子不知道怎么说好了,就算要表态,也轮不到她这当妈的啊。孙三嫂子在旁边推了孙二嫂一下,说:
“皇帝不急急太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儿子呢。也不知孩子自己怎么打算,人家孩子不急咱们也急不来啊,他们反正还没毕业呢。”
钟传慧朝着这边走过来,先跟认识的孙二嫂、孙四嫂打招呼。
“二妗子,四妗子。”传慧看看另外几个,猜到是其他几个妗子,便转向冯玉姜问:“妈,这几个是大妗子她们吧我头一回见着。”
冯玉姜便给她介绍:“这个是大妗子,这个是三妗子。”在指指一旁站着的孙老五媳妇,“这是你小妗子。他们都在外头工作”
钟传慧便一个一个打招呼叫人。其实孙老三家的也是头一回见着钟传慧本人。钟传慧高挑的个子,健康红润的一张小脸漂亮耐看,宽大的白布孝巾从脖子一直披到肩膀上,衬托得她更加俊俏。要想俏,一身孝嘛!
孙三嫂子打量着这姑娘,听她叫三妗子,便赶紧答应着。
“头一回见本人,不过照片我见了不少,这丫头可比照片上漂亮。”孙三嫂子微微笑着说,“军军那里有好多照片,你们一起出去玩照的,还有你哥跟小五他们。”
“噢,九表哥就喜欢爬山。”钟传慧说,“我哥后天来,后天你就见到了。”
毕竟还是在办丧事,虽说是喜殡,但也不是好说说笑笑谈订婚的事,再说见传慧过来了,几个妇女也就不好再继续刚才的话题。
两天后是出殡的日子,旁的亲戚朋友都是那时候来。
孙家几个儿子商量殡事,孙老爷子开了口,不让太铺张,儿子们便决定尽量低调简朴地办,当然,基本的体面还是要有的。
作为唯一的闺女,孙老太当初认了冯玉姜,便说过留着给自己哭灵送丧的,如今真到了这个时候,冯玉姜当然要好好地尽一尽闺女的义务。
孙老太的寿衣、铺盖本来应当由她这闺女做的,也事出有因,没预料到,而且孙二嫂子也是想着她忙,都给准备了,冯玉姜于是便多多的买了几身衣裳给老太太压脚头,装棺陪葬。喜殡可以用大红色的棺罩,罩在棺木上,冯玉姜便买了顶好的金丝绒的棺罩。
扎彩,请把匠子,照例是闺女该担负的。孙老太火化回来,自有那管事的大教理把扎彩匠请到家里来了,冯玉姜便叫扎彩匠子,但凡老太太能扎的,老一套的轿子、牛、金银山米面山、花篮、宝库等等,还有新式的电视啥的,便都给扎了。有些东西,因为孙家老爷子还在,是不能扎的,比如一对仙鹤,便不能扎。
按风俗,喜殡一般都请两棚把匠子,冯玉姜当然要请。但凡闺女能办的事,她都给办了,而且要办到最好,当初孙老太说过,认了她这个闺女,就是图的有闺女哭灵送终,落个儿女双全。这些年老太太对她冯玉姜可谓有恩义有分,冯玉姜自然不能叫老太太失望。当然,她作为闺女要守灵,一天里早、晚按习俗到灵前哭灵,晌午时给老太太“送汤”,这些子买东西跑腿的事,都是给钟继鹏去办的。
作为女婿,钟继鹏还要给老太太“踩新房”,就是在墓穴挖好的时候,给挖墓穴的人买烟买糖,给墓穴里头放硬币,过去是用铜钱,现在用硬币了,钟继鹏便专门兑换了两捧硬币撒在墓穴里头。
孙老太的殡事办得很大,几个儿子单位上的同事、战友、亲友什么的都要来,出殡那天,光是那花圈,就把孙家的院子围了好几层。吊孝的人来人往,出棺的时候,跟着棺木送老太太下地的队伍拉的有半里路长。女人全都不送棺木下地的,一群女人便站在村口,目送老太太的棺木被一步步抬走。
这回老太太是真的走了,冯玉姜心里一痛,忍不住就满脸的泪水。遇上老太太,她才算知道了有妈的滋味,老太太是真的拿她当闺女疼。冯玉姜一转脸,正好看到孙二嫂子也在掉泪,看见她又擦着眼泪说:不哭,咱妈走的安心,没受啥罪。”
孙家老爷子从老太太过世后,倒是没哭没喊,没见到半点悲伤,自己一直呆在屋子里,偶尔出来转一圈,回头跟冯玉姜说:
“闺女,你看看你妈,死了也算是风光了。死完了儿子都回来了,要是活着回来叫她看一眼,多好”
儿子要守在灵前,儿媳妇不好总呆在老公公身边陪着,这几天冯玉姜抽空便陪陪孙老爷子,给他弄点清淡可口的汤饭,陪他拉拉呱。
“闺女啊,你搁这好几天了,家里头还有个小六呢,能离开你吗人一死,两眼一闭啥东西都不知道了,送殡作戏给活人看,你呀,你该走家走家,你走家看好孩子要紧。”
冯玉姜便说:“没事的,这两天我把保姆晚上留在家,叫她看小六。哄哄就好了。”
“唉,你跟你妈呀,真像是亲娘俩,你妈认了你,你又抱了个小六,都是心善的人啊!你妈那个人,一辈子看着刚强,其实是个软心肠。这女人呐,该刚强的时候刚强,该软和的时候,就要软和点。”
老伴儿走了,孙老爷子是该吃吃,该喝喝,谈笑如常,甚至还流露出羡慕老伴儿的口气。
“你看看,她先走了,让我看着她先走,你妈呀,一辈子要我的强,到老了也非得走在我前头,走就走吧,我不跟她争。我好好再过几年给她看。”
然而,孙老太送下地才不到一个月,那一天,孙老爷子一大早上躺在床
上,说不想起来。
“浑身乏力,我再睡会子。”孙老爷子跟二儿子说,“我感觉我也该走了,我一个人没意思,出来进去,连个磨牙吵嘴的人都没有。等我要是死了,叫他们上班上学路远的,就不要回来了,你自己把我埋了了事,来回的跑,麻烦。”
晌午十分,孙家老爷子无疾而终。
好多老夫妻相依相伴几十年,往往去世的时间相隔不长。老伴老伴,少年夫妻老来伴,相濡以沫几十年了,且不论有没有爱,早已培养出浓浓的亲。一个先走了,另一个落了单,一下子失去了生活中的伴儿,少了寄托,难免也就跟着走了。
虽然老爷子留了话,不叫儿孙再回来奔丧了,然而这个话,儿孙们哪里能听相隔不到一月,孙家又操忙了一场风光的丧事,并且因为老爷子是老革命,他的丧礼又比孙老太隆重了很多,老爷子跟孙老太合葬在一起,那座新坟上,硬是叫花圈堆成了小山头。
送老爷子下了地,收拾了当,临走的时候孙三嫂子特意找冯玉姜说话。
“妹子,上回咱妈的事就想找你说说话,没瞅着你空闲。我那个笨儿子,这几年赖在你家里了,你就帮当儿子养吧。我跟他爸工作上头忙,从小照顾他少,在他身边陪他的时间不多,这孩子跟我们这爸妈的关系,也不像人家那么亲近。这孩子看着脾气好,其实是个认死理的,认定了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真上了犟,谁也犟不过他。我跟他爸结婚晚,生孩子更晚,就他这么一个孩子,你这个当姑姑的,你就多担待吧,我把他交给你了。”
“军军是个好孩子,我是真心喜欢他。”冯玉姜真诚地说。
“我自己没闺女,我也是真心喜欢你家传慧。”孙三嫂子就笑,“那两个孩子,真不知什么时候能把窗户纸捅破,好叫咱两个当妈的了了心。”
冯玉姜听了就只好笑,对于孙军跟传慧,她现如今也是乐见其成的。这几年,孙家,钟家,早就把那两个孩子归到一块儿了,两个小孩看着也要好,窗户纸没捅破,应该也没有什么悬念了吧
然而这“应该”的事,却往往并不一定顺畅。
孙军跟传强同一年考的大学,如今传强都毕业分配工作了,孙军念的是军校,要上五年,传强去年毕了业,孙军今年也临近毕业了。
孙军跟传慧的学校离得并不近,不过那段路早叫孙军跑熟了。渐渐地,钟传慧偶尔有事去孙军学校,一回两回的,也把路跑熟了。
天气转暖,冯玉姜给传慧寄了一包吃食去,挑着家里头她喜欢吃的土产给她寄去的,糖炒花生、熟地瓜干什么的,还有孙军喜欢吃的小咸菜。传慧一见那包小咸菜,净知道是她妈给孙军的,便跑了一趟给他送去。
哪知道孙军整个班级都去外地拉练了。孙军上的是军校,他是军人,一道命令下来,背上背包就走,临近毕业,这样的拉练已经好几回了,说是为了尽快适应作战部队。传慧扑了个空,倒也不觉着失望,小咸菜往后再给他不就行了
钟传慧背着背包,晃晃悠悠从军校宿舍楼的接待室出来,军校跟普通的学校不同,旁的学校宿管都是阿姨,接待室里坐着个士兵,宿舍楼门旁站了两个哨兵,接待的士兵以前见过传慧的,便笑嘻嘻送她出来,说:“等他一回来,我就告诉他去找你。”
钟传慧顺着校园里的马路游游逛逛地往前走。经过操场时,一个篮球突然从天而降,准准地砸在钟传慧头上,钟传慧一阵晕,不由得便蹲下了。
“喂,你怎么样”
钟传慧抬起头,才觉自己罩在一片影子里,几个大男人一圈的围着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这几个人都穿着军装裤,部队的丛林迷彩背心,看上去并不太像学生。
钟传慧被几个人围着当中,看稀奇一样地俯视着她,关键她还是蹲着的,这种势一下子让她来了气,怎么,仗着个子大欺负人啊她生气地站起来,那几个军人便往各自了一步,往后散了散。
钟传慧站起来,才觉着有点晕。
“不好意思,你怎么样我们打球没注意你过来。”其中一个一边说,一边笑嘻嘻地打量着她。军校里头女的少,钟传慧长得十分俊气,又正是青春洋溢,她几次来,都会被好多目光盯着看。如今她这一副狼狈的样子,便叫那目光盯得来了火。
“我又没走在球场上,你们是打球还是打人有没有事没事你让我砸一下试试”
问她的人摸摸鼻子,笑嘻嘻地说:“好凶的姑娘。”
钟传慧凶巴巴地冲着他呲吧:“笑什么笑砸了人你还笑,真可恶。”
钟传慧骂完,气呼呼地推开两个人就走,忽然一只大手伸过来,在她额头上扶了一下,一个略带些沙哑的声音说:“砸红了,还是去医务室看看吧!”
被陌生人这么一碰触,钟传慧十分不高兴,她抬手生气地一挥,可那只手已经收回了手,钟传慧狠狠地瞪了那人一眼,说:
“非礼勿动,没有人教过你吗”
“噗……霍中校,你非礼人家小姑娘了。”
被叫做霍中校的人,一下子判断不出年龄,一张脸,包括他整个人都黑黝黝的,被钟传慧一句“非礼勿动”说的,就淡淡地笑了:
“球是我打出去砸到你的,篮球把人砸晕的都有,你额头红了一片,还是去医务室处理一下吧!”
钟传慧深吸了一口气。算了吧,跟他们生什么气!孙军没在,这是旁人的地盘。
看起来这些人不像是军校的在校生,估计是部队的军官来培训什么的,传慧听孙军提到过,学校里经常有基层部队的军官来轮训。这些来自部队上的大兵,神经都跟那钢筋差不多,不理他们算了。
钟传慧摸了下额头,的确微微有点疼,应该没什么大不了的。钟传慧板着脸扫了那几个人一眼,扭头就走。
基层部队的大兵,跟军校学生根本还是两码事。不过孙军说他毕业了也会下到部队,他也会变成这黑铁疙瘩一样吗神经也会变成钢筋钟传慧想象着孙军变成黑铁疙瘩的样子,就忍不住想笑。
这件事过去了就应该过去了,钟传慧也没再想起过,然而几天以后,她从自己学校的宿舍楼出来,忽然被一个人拦住了。
“你好。原来你也是这所学校的。”
谁呀钟传慧打量了几眼,想起这是那个被叫做“霍中校”的铁疙瘩。
“干嘛你”
铁疙瘩中校没答她的话,反而问道:“那天砸到你了,回来没事吧”
“有事我就该去医院了。你到这来干嘛”
“我妹妹也在这学校读书。”铁疙瘩笑笑说,“她叫霍斯梅。”
“霍斯梅不认识。”钟传慧说完,绕开那人就走。那人两步就赶上了她,拦住她问道:
“脾气这么冲干什么跟你道个歉,别在意,好了吧”
“道歉没事,我早忘了。”钟传慧笑笑,说,“我要去上课了,你道完歉了,我能走了吧,中校同志”
中校同志来回踱了两步,慢悠悠地说:“听你说话的口气,好像我得罪你很深似的。还是你天生就是这样的小辣椒”
“你没得罪我,我只是不喜欢跟陌生人搭话。”敢说我小辣椒钟传慧恨恨地咬牙。
中校同志不自然地咳了一声,说:“认识了不就不是陌生人了我叫霍斯南,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瞥到一个女生笑盈盈往这边走过来,钟传慧抿嘴一笑,说:
“我叫狗来问。拜拜啦霍中校!”
霍斯梅远远看见他哥拦着个女生说话,禁不住惊奇。
“哥,你认识那个女生”
“哦,一个很有趣的野丫头。”霍斯南淡淡一笑说,“前几天被我打篮球砸了一下。”
霍斯梅听了直笑:“霍大少觉着有趣的野丫头,肯定很有趣。”
远在几百里外山林中,正在操作电脑控制武器的孙军怎么也没想到,一种叫做霍斯南的病毒,正在试图入侵他的主板。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瑤非魚妹子的手榴弹!
霍病毒,杀毒还是怎么弄呢还是黑客成功呢这个要好好想想。
第74章 霍病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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