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遂开口,“朕知道你关心朕……”
楚洛翻书的手微微滞住,抬眸看他。
他趴在床榻上,似是知晓她正停下来看他一般,又道,“不然你不会一听到我的声音,这么快就跑过来,又一直守在屋外,是担心我。楚洛你心里是恼我,但是也有我……”
似是情急,用的都是“我”这样的字眼。
楚洛没有吱声。
身后的翻书声又起,他方才说的话如同石沉大海,连一个涟漪都没有。
他分明是个沉得住气的人,但眼下再听到楚洛又继续翻书的时候,忍不住整个人都在焦虑,哄道,“楚楚……”
只是话音刚落,两个人都怔住。
他昨晚就是一直在她耳边唤着这个名字……
气氛一时尴尬冰冷到极点。
在他终于忍不住又要撑手起身的时候,身后的人平淡开口,“刘大夫是兽医,我怕他治差错……”
兽……兽医?!
李彻整个人懵住。
见他总算消停了,应当是心里遭了冲击,应当一时半刻也不会再出声了,楚洛才继续低头。
但李彻处很快又反应过来,特么难怪那家伙从一开始时就同他乱七八糟得说些什么马发情之类的话,原来是兽医!
李彻忍不住嘴角抽了抽!
竟然是兽医!
他堂堂天子,何时要沦落到兽医来替他治伤9被兽医各种数落不是!
李彻窝火。
但这股窝火很快被屋外的脚步声打断,农户的妻子端了药来,“小娘子,你家夫君的药好了。”
楚洛和李彻都被农户妻子口中的“小娘子”和“夫君”两个词愣住。
楚洛还没开口,李彻抢先道,“劳烦了。”
见床榻上的某个才开口,农户妻子连忙应道,“举手之劳,举手之劳。”
言罢,将药碗递到楚洛手中,顺便朝她挤了挤眉眼。
农户妻子刚走,李彻便迫不及待开口,“楚洛,我要喝药!”
楚洛正好把药碗放桌上,他好似领会到她是让他自己起来喝的意思,他厚着脸皮道,“大夫方才不让我撑手起身,怕伤口……”
他口中“崩”字还没说出来,楚洛已经上前,伸手扶起他。
他脸色微红,他先前还以为她不想管他,其实并没有。
他又有些羞愧。
他从她手中接过药碗,忽得沉声道,“怎么才能同朕消气?”
楚洛跪下,垂眸,“楚洛不敢。”
李彻看了看她,目光黯了黯,遂端起药碗,一口气饮尽,一言不发重新趴回床榻上。
他其实今日还有些烧,只是恼恨自己,这碗药就是退烧的药,他趴在床榻上,想起楚洛前后对他的态度,到眼下,似是只有恭敬和疏离……
两个时辰她都坐在桌子前看书,他听到她的呵欠声,除此之外,便只有翻书的声音。
终于到了叮嘱的时辰,楚洛重新扶他坐起,替他解下绷带,一点点遵医嘱重新清洗,上药,他虽没说话,她也没说话,但他知晓,她清理伤口的时候,仍是同早前一样,认真,细致,且一丝不苟。
只是她指尖触到他肌肤,他仍会莫名想起昨晚的温存。
其实到最后,她是有动情的,他不会觉察不到,但只有那么一刻,她唤了他阿彻,也是这声阿彻,让他攀得云端,又抑制不住得再抱起她……
他垂眸没有吱声。
她上好药,开始给他重新绑上纱布和绷带,一圈接着一圈,身前,背后,要绑好,她不得不同他离得很近。
他的伤口很长,她从手臂下一直缠到他一腰间,等最后撕开纱布和绷带,在尾端系好,算是结束。
她起身,他从身后抱住她。
她诧异回眸,他淡声道,“楚洛,明晨离开洪镇,你我分开走。”
她愣住。
他抱住她的手没有松开,“京中到这里刚好四日路程,同朕一处不安全,要杀朕的人有些棘手,一个是在朕身边潜伏许久的侍卫,一个是老谋深算的老狐狸,朕要回京并不容易,你往西去成州,找到成州知府单敏科,告诉他,你同朕的关系,他会妥善安置好你,记住,不要回建安侯府,你二哥不会有事……”
第038章 如同轻尘
“二哥?”楚洛眸间轻颤, 既而回眸看向李彻。
当日有人在湖船上行刺,她与二哥,陶真当时都在那条船上。当时……二哥借故取姜汤出去, 留她和陶真二人独处,后来陶真离开船舱, 她同李彻在一处不久就有刺客入内刺杀李彻, 而后李彻带着她跳船,二哥也一直没有出现过……
她心中一直担心二哥, 在昨晚之前, 她想的是同李彻一道寻到出路后回京,便是打听二哥下落, 但李彻忽然说二哥不会有事?
“我二哥……”楚洛刚出声, 目光便怔住。
这似是他二人自昨夜的亲近和今日的疏离后, 和他对视的第一眼。
他凝眸看她,她想起先前农户妻子同她说的, 李彻看她的眼神似是水做的,却又怕她看见, 介怀。
楚洛忽然信了。
李彻却未会意,思绪还在当日江船上。
原本若是没有昨夜的事, 他今天也要同她说起,李彻原本从身后抱着她, 她转身, 他反倒怕她不悦,目光凝在床榻一侧的夜灯处,淡声道,“你二哥安全,是因为你二哥是被支开的。支开他的人要留着你二哥的性命, 否则一碗姜汤而已,不至于迟迟回不来……”
李彻其实说中了她的心思,楚洛下意识看他。
他也正好抬眸。
四目相视,两人目光中都是一愣,李彻又问,“你二哥同你的关系近吗?”
楚洛似是注意力也在他问的话里,低声应道,“二哥叫楚颂连,娘亲就哥哥和我两个孩子,母亲膝下没有儿子,就将二哥养在母亲房中做二房的嫡子。娘亲过世后,二哥是府中对我最好的人……”
李彻眉头微微拢了拢,他知晓她在府中的处境,老夫人和谭孝的事情便可见端倪,她口中这句话的意思,应是极依赖楚颂连,而楚颂连也对楚洛极好。
“那便更说得通了……”李彻指尖轻叩床榻一侧,沉声道,“你二哥对你最好,怎么会让你一人在船舱中待这么久?无论他寻姜汤的事情是真是假,他更在意的应当是你……”
楚洛似是有些明白他的意思,思绪也被他带到当日的场景里,“所以,二哥就算是特意避开,也不应当让我同陶真在一处待这么久。而且,二哥就算是真想让我和陶真久待,也一定会在船舱不远处守着,那他当时如果见到陶真出去,也应当入内寻我,但是……”
言及此处,她噤声。
李彻会意,“但是没有人入内……”
那时船舱里只有他和她,他还初初吻了她。
他同她在一处呆的时间也不断,楚颂连不应当既不在门外,也没留意陶真出了船舱,反倒让楚洛同一个陌生男子一处?更有甚至,刺客入船舱行刺,打斗激烈,时间也不短,却一直未见楚颂连入内寻楚洛?
两人想到了一处去,四目相视,仿佛也忽得没了早前的尴尬。
楚洛眼中都是猜测,喉间轻轻咽了咽,“二哥是记在母亲名下的嫡子,所以同母亲的娘家叶家走得近。叶家早前是将门出生,府中的子弟自幼都会学习武艺,叶亭风时常说二哥身手不差,出事那天,二哥不应当没来船舱寻我。”
楚洛看向李彻求证。
李彻先前就说二哥安全,那李彻心中是有猜测的。
李彻果真看她,“同你和楚颂连一道来的人是谁?”
楚洛错愕,“陶真?”
陶真?李彻似是对这个名字有些许印象,稍许,微微挑眉,“冠洲陶家?”
陶伯伯是举家迁去了冠洲,楚洛颔首。
李彻却忽然噤声了。
不仅噤声,连眉头都皱紧。
“他同你和楚颂连去南郊马场做什么?”他是怀疑楚洛口中的那个陶真,又尤其是冠洲陶家的子弟,天下间哪有那么巧的事……
楚洛微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那日李彻也在。
李彻知晓她会错了意,沉声道,“朕知道你同陶真说亲,朕是想知道,为什么这么急?前一日刚回京,第二日就同他一处?还有,为什么要去南郊马场?”
楚洛看了看他,轻声道,“陛下十一月中在京中举办赏梅宴,召了外地世家子弟入京,陶真是从冠洲赶来的。二哥同他叙旧时谈得投机,二哥想撮合我们二人,便约去了南郊马场……”
“时间是谁定的?”李彻问。
楚洛想了想,蹙眉道,“似是陶真,听二哥说,他忽然说他后两日有事,所以……”
李彻应道,“姑母邀朕去南郊马场也是临时决定的……”
楚洛倒吸一口凉气,心底莫名涌起一股不安。
李彻又道,“他要有去南郊马场,又要能成功脱身,需要合理的理由,这个理由隐晦且一定不会人怀疑……”
楚洛不寒而栗。
李彻继续看她,“陶家迁去冠洲多年,冠洲同京中路远,他若喜欢你,心里一直惦记你,知晓你在府中艰难,又怎么会一直不管不问,等到忽然要入京的时候才专程来见你?”
楚洛愣住。
李彻眸间淡淡,“楚楚,你和楚颂连都被人利用了,用来替自己洗清嫌疑,所以,你二哥一定安全,因为你同朕一道落水,你二哥是唯一的人证,证明陶真是清白的。”
楚洛伸手捂住嘴角,忽得反应过来李彻所有的话,也反应过来,为何李彻说二哥安全,但却让她不要回建安侯府。因为京中出了事端,陶真一定会将二哥推出来,那祖母和侯爷这里都会知晓她是因为要私会陶真才去的南郊马场,不仅侯府知晓,京中有头有脸的世家都会知晓,此事还牵连李彻遇刺一事,祖母和侯爷为了侯府的颜面将她……
楚洛木讷。
李彻也凝眸看她,沉声道,“朕让你去成州寻单敏科,朕不在的时候,你在成州不要露面,单敏科会想办法会护你周全。等风波结束,朕会召你入宫侍奉,你无需同任何人做任何解释,京中都会相信你去南郊马场是因为朕要你去,你私会的人是朕,而朕遇刺之后,同朕在一起的人是你,旁的谣言都会不攻自破;但若是风波结束,朕没让人来成州接你,你日后也不要回建安侯府,单敏科是朕信得过人,他会替朕安置好你……”
不知为何,楚洛眼底猩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哽咽道,“出事之后,你其实就已经猜到陶真有问题,所以怕我回建安侯府出事,是不是?”
李彻噤声默认。
楚洛眼眶中的眼泪还是没忍住,再次哽咽,“所以落水之后,你一反常态,同我言辞亲近,轻佻逗弄,是因为也想到过,日后许是再也见不到我了,是不是?”
李彻哑然。
楚洛伸手摸了摸眼角泪滴,“那你听好,我不会在成州等你,我也不需要旁人安置……”
第4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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