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节一松,羊皮卷掉落在地,软哒哒地滚了两圈,露出空白的一截画卷出来。
沈青行并未注意,拉着盛思甜的手便要往外走,此时,温如意的声音从二人身后传来。
“沈将军果然是性情中人,你的考验通过了。”
沈青行倏而止步,隐忍的怒气直达眼底,场面一度冰冷僵硬。盛思甜急忙拉拉他的手指,又伪善地朝温如意笑了笑,道:“原来温姑娘是想帮我试真心啊,只是我家将军性子急,没有留心姑娘的好意。此事已过,大家都别往心里去了。”
说着,又小声地安抚沈青行的情绪,“她开玩笑而已,别生气,先解毒要紧。”
沈青行听着她略带央求的语气,心下一软,反手紧紧抓住了她的手。
温如意面带微笑,顺坡下驴,道:“不错,我温如意生平最讨厌的就是只顾自己的负心男人。沈将军的考验已过,不知带够银钱没有?上去之前,可得先付五百两定金。”
这从商之人的嘴皮子利索,翻脸也比翻书还快,沈青行耐着性子沉声道:“张遥林。”
张遥林取出随身的银票,递给红叶。温如意从红叶手中接过银票,不以为然地用指尖弹了弹,好像那上边儿有灰似的。
“红叶,带沈将军上山。”
沈青行:“我家夫人呢?”
听闻这略显陌生的几个字,盛思甜双脸跟着一烫,低下头去。
温如意抬睫:“休渡泉一次只能去一个人,这是我的规矩。”
沈青行舌尖抵腮,暴怒的情绪几乎从眼底溢出来,见此,盛思甜一把紧紧抱住他的胳膊。
“没关系,不就是七天吗,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沈青行只感觉自己的一条胳膊全埋在她柔软的怀中,再刚的拳头也硬不起来了,同时也忽略了温如意不大讨喜的嘴脸,耳尖微微泛红。
“……好。”
临行前,他再三嘱咐张遥林好好照顾盛思甜,又给了温如意一个警告的眼神,一步三回头,终于决绝而去。
沈青行离开后,张遥林本打算带着盛思甜回去休息,可刚刚还笑意盈盈的温如意此时却突然换了一副表情,意味不明地盯着二人。
替她打伞披衣的两个侍女走过来,似乎打算请盛思甜另走一处。
这女的看盛思甜的眼神极其不对,像是看情敌似的。
张遥林一番缜密分析,顿觉不妙,想上前拦住那俩丫鬟,身后的温如意素手轻捻,一枚细小的银针正中他后颈,张遥林顿时两眼一翻,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盛思甜急忙推开二人,上去查看张遥林的伤势,只听温如意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放心,他只是晕过去了而已。”
她踱步至盛思甜身旁,不用抬头看也可以听出她在冷笑。
“他的考验已经通过了,不过二公主你的考验,才刚刚开始呢。”
话是这么说,可她刚刚给沈青行出的所谓的考验,无论怎么看就是走个过场而已,绕了这么一圈,原来重头戏在她身上。
盛思甜想到昨日初见时温如意似乎就对她看不顺眼,她那时以为是性格使然,现在看来,倒像是过去曾结了什么仇怨。
不会又是以前的盛思甜干了什么好事吧?
可这天高路远的,她是怎么发展到岚城来的?
盛思甜蹲身确认了张遥林平安无事后,低着头问:“温姑娘答应借给我家将军休渡泉解毒,不会出尔反尔吧?”
温如意不屑一顾地扯了扯嘴角,“当然。二公主,请吧。”
说着,慵懒地抬了抬手。
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沈青行也说过江湖和朝廷互不干涉的规矩,就算是在温家的地盘,她盛思甜也是堂堂大越的二公主,量她也不敢造次。
盛思甜想罢,沉吸了一口凉气,随着她起身而去。
晕过去的张遥林被那两个侍女拖走了,温如意则单独领着盛思甜,一路来到了一处地宫。
这地宫入口如伏地大张的兽嘴,兽身却深埋地下,好像迫切地想要挣脱桎梏,沿石阶而下后,不足两丈宽的过道里一股浑浊的沙土气味,堆砌的石墙上每十步一个火把,熊熊燃烧着。
“这儿是我小的时候,我爹为了锻炼我的记性和胆量,做的一个‘活城’。”
“活城?”
温如意骄矜一笑,细长的脖子也随之微微一扭,带动青丝流泻,“不错,这地中门就如天上星,排列无章,足足七十二扇,如今任我编排。”
前方无路,盛思甜盯着那三面堵死的石墙,惴惴不安道:“你……不会是要让我从你编排的迷宫里走出去吧?”
温如意抱着双手,应道:“正是。”
这地宫空气沉闷,虽有火光,却也阴气森森,盛思甜不由讪笑两声,“温姑娘,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咱俩应该是第一次见面,我……有得罪过你吗?”
温如意细眉轻挑。
“哪儿的话?只是世人都传长福殿下尊贵,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今日一见,胆量着实一般。”
盛思甜惯会审时度势,“都是道听途说,不足为信,温姑娘不必把我当个人物。”
她抬脚欲往出口走,却听温如意在她身后轻描淡写地说:“你若踏出去一步,可就别想沈青行还能完完整整地回来。”
盛思甜顿时一僵。
且不说休渡泉正在她的地盘上,沈青行右手有伤,提刀都不能,如今又是孤身一人在山上,简直就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她懊恼地叹了口气,回头道:“你到底想要我怎样?”
温如意婷婷袅袅地朝她走过去,这几步算是她今年以来走得最迟缓的几步的,瘦直的腰背微扭着,透出别样风情。
“我要你从七十二门中选出八扇门,每过一门便有食物和水,成功过了八门之后,你就自由了。”
期末考四选一她都不一定能蒙对,现在让她七十二选八,这要是换成单选题,那岂不就是九选一?
盛思甜哑口无言了半晌,迟钝地动了动唇:“您也太高看我了。”
实则,这难题本来也不是冲她出的。
温如意美眸轻动,眼底隐含几分忿忿不甘。
“那就要看他肯不肯来帮你了。”
盛思甜没怎么听清,正想询问,温如意却连余光也不分给她,目不斜视地走了。
“沈将军这条命可都在你手里了,好自为之。”
余音绕耳,在地宫昏暗的大门口久经不散。
盛思甜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就着时长时短不停跳动的火光,往前走近了几步。
却见那三面堵死的石墙,角度不一,但个个儿挨得密不透风,细看时,墙上绘着三幅画,从左到右,分别是鹤拜仙翁,阎罗提审,天王斩妖。
只是下笔的角度很奇怪,有些主次不明,除了几分迫真,毫无美感。
也没个提示,盛思甜坐在地上干瞪眼了一炷香时间,脑子都快炸了,她伸出手指点兵点将,最终迟疑地落在了第二面墙上。
“太阴森了。”
她自言自语罢了,转而指着鹤拜仙翁,心道这一看就是转发许愿图,八九不离十。
反正横竖都是瞎猜,她横下心,爬起来拍了拍裙子上的灰,正打算去摸第一扇门时,身后的石阶上响起了一阵不急不缓的脚步声。
“等等。”
第35章 恩怨
盛思甜怔怔地回过头,顿时傻了眼。
“裴将军?”
裴尧风一身荼白色衣袍,乌黑箭袖,肩盖披风,长发被一根象牙白色丝绳随意扎束,表面看端的是闲雅翩翩,实则是连夜赶来,来不及束发带冠。
盛思甜诧异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裴尧风看到她安然无恙,又想起温如意带给他的信上说的不过来二公主必死无疑,再看看眼前这些石门,心里宽慰几分又叹息几分。
“此事倒的确是她做得出来的。”
“什么事?”盛思甜听得云里雾里。
话音刚落,地宫出口大敞的石门赫然封上了,大张的兽嘴蒙了一面墙,再不能进食。
盛思甜第一反应就是跑过去推门,自然无用,至此,才缓缓觉悟过来。
“温如意……她在等你?”
裴尧风对此不置可否,道:“温如意性情古怪,又十分执着,不按她说的做,恐怕我们是出不去的。”
盛思甜想起昨日江槐安说了句不清不楚的,他们二人有什么误会之类的言语,不禁疑惑:“你们有过节,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裴尧风一贯作风是不露声色,不多言谈,闻言却是浑然不自觉地看了她一眼,嗓子稍显凝滞起来,微微清了清。
他这一番细微的异样,顿时让盛思甜思绪纷飞,回忆起了几个月前,她刚刚“复活”之时,在长福宫枕头底下发现的那枚平安符。
以前那个盛思甜,曾经大胆对裴尧风示好的事儿,难道都传到这儿来了?
难道温如意把她视为情敌?可若是如此,为什么她还要把裴尧风骗到这儿来?
盛思甜百思不得其解,越想越乱,惶惶不安地瞧了眼裴尧风,“恕我冒昧问一句,你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啊?”
裴尧风习惯双手交叠放在身后,步伐沉而稳,落地几乎只闻沙石摩擦鞋底的窸窣,他站定在三扇石门之前,深色眸中微有异样,看上去是在看画,眼底却有几分回避之意。
“误会。”
盛思甜:“什么误会?”
裴尧风沉默了一会儿,面无波澜地转身直视她的眼睛,义正辞严:“你我之间过去之事,温如意事无巨细,全然知晓。此次是裴某人牵连了二公主,抱歉。”
这突如其来的诚恳道歉,让盛思甜消化了半晌,她猜想不到以前的“自己”到底对这位裴将军做了什么不耻之事,竟成了温如意的眼中钉肉中刺。
她脸颊微烫,窘迫地觑了眼裴尧风,“倒也不全是你的错,我以前也……的确是任性了点儿,给将军带来了不少困扰,该道歉的人应该是我。”
听闻她软绵绵的话语,裴尧风目光不移,眸深如夜,心中却不肯认同。
“殿下言重了。”
裴尧风不会撒谎,他说言重了那就是言重了。因为以前所有人都觉得,盛思甜就是他的困扰,殊不知,她同时也替他挡去了不少麻烦。
盛思甜礼貌性地朝他笑了笑,随后道:“既然都是过去之事,裴将军也无需再介怀。只是我家将军还在休渡泉养伤,温如意又在这时候把你骗到此处,她会不会……”
大越朝俩将军现在全在她手里,这要是遇上个心术不正的,怕是要反天。
第3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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