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周明温忽得提高嗓门叫了声:“妈。”
周知意眉心一敛,径直扭开了房门。
“你们……”
徐碧君坐在桌边,手里捏着张银行卡,正要塞给周明温。
周知意快步走过去,语气有点急:“你们是不是有事在瞒着我?奶奶,你为什么要给爸爸钱?”
“依依……”
徐碧君表情只怔楞了一秒,便恢复如常:“你爸爸晚上出差去江城,手头上的生意周转需要用钱,奶奶先给他垫上一点,没什么大事儿。”
周明温之前一直在各地做些倒买倒卖的小生意挣差价,这个周知意是知道的,做生意需要资金周转,徐碧君暂时给他垫钱的事情前年也发生过一次。
“真的只是资金周转?”周知意将信将疑。
周明温解释道:“咳,这次这批货数量比较多,爸爸手上的现钱还被上批货给占着呢,差了三万,等我下周把那笔钱收回来,就可以把钱还给你奶奶了。”
周知意闷不做声地思杵片刻,又把目光投向徐碧君。
“是真的,你爸爸还能骗你不成?”徐碧君哭笑不得。
周知意抿了抿唇,“……好吧。”
那张卡里是周明温和大伯周明成逢年过节孝敬老人的钱,徐碧君都攒着没花。
周知意板着脸,一本正经地叮嘱周明温:“等你把钱收回来了,一定要快点还给奶奶。”
******
周明温下午去银行转了钱,回到家收拾出一个行李箱。
他订了傍晚六点钟出发去江城的动车票。
周知意本打算去花店找陈宴,可中午在周明温看见的那一幕总让她觉得心里不踏实,也就在家待着没出去。
徐碧君倒是如平常一样午睡听戏浇花,还特意为周明温提前做了晚饭。
只是这顿晚饭还没来得及端上桌,就被几个不速之客给打断了。
拍门声急促且没有停顿,一声一声,催命似的,周知意拧着眉面色不虞地把门拽开,看到门外人的脸却是一怔。
“春哥?”
一共来了三个人,春哥站在最后面。
“知意,你在家?”看到周知意,春哥的表情奇异地尴尬了一瞬。
周知意收起烦躁,迎人进来,为首的那个男人径直走进了堂屋,一眼看到周明温放在沙发旁边的行李箱。
“周哥,你这不够意思啊。”
他的语气实在算不上和善,周知意心下一凛,意识到自己最怕的猜想或许被验证了。
果然,下一秒,那人嗤笑道:“这是要跑路?”
“老徐你就是爱开玩笑,我就是去江城进批货,跑什么路?”周明温端着张笑脸,面对着面前面色不善的三个人,依然维持着风度。
老徐哂笑了声,没说话,站在他旁边的那个矮个子平头男人倒是直言不讳:“没钱还债,有钱进货?周哥,你这是铁定了心要当老赖了?”
周知意面色骤沉,一言不发地看向周明温。
她那目光实在太过强烈,让人无法忽视,周明温停顿几秒,像是给自己做了个心里建设,才笑着看向她:“依依,我和几个叔叔说点事,你先去厨房帮帮奶奶。”
周知意站着没动,冷声说:“奶奶不在厨房。”
周明温下意识往回过头,才发现徐碧君正站在门口,手里还握着锅铲。
“妈,您先出去。”周明温压低了嗓音道。
“我就在这,哪都不去。”徐碧君提着口气,严肃问道:“他欠你们多少钱?有欠条吗?”
“欠我三万,老徐四万六,大春三万五。”
平头男人道,“我们以前和周哥关系都不错,也共过事,一直相信他的为人,他常年不在家,急需要资金周转,我们也不好意思不借。谁知道这说好的一个月还钱拖来拖去就没下文了,后来干脆不接电话不回信息躲着我们。”
周知意全懂了,所谓的去江城出差不过是借口,周明温是要出去躲债的。
恐怕他原本也没打算回家的,只是不小心被她在酒吧门外撞见才不得已跟她回了家,或许春哥之前没有看错,他可能很早之前就回来过,只是悄悄的,没让任何人知晓。
“兄弟,我真没骗你,等我把江城这批货卖出去,一定把钱给你们还上。”人都堵到门上来了,周明温也赖不掉,他清了清嗓子,从兜里摸出烟盒,笑着一一给他们递烟。
只有春哥接了烟,他没抽,捏在指间,背过了脸。
视线恰和周知意对上,他又把头转了回去。
周知意像被那目光烫到了一样,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垂下了眼。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躲债跑路,没任何理由可以推脱。
她向来最讨厌亏欠别人,被人堵上门来追债本身就已经足够羞耻,更何况那个人还是曾经帮过她那么多的春哥。
仅是一眼对视,对方一句话没说,甚至为了照顾她的情绪快速避开了她的目光,她却感觉像是有一记无形的耳光掴在了自己脸上。
火辣辣地疼。
羞耻到无以复加。
平头男脾气冲,也是真的憋了一肚子气,滔滔不绝地跟徐碧君倒苦水,嗓门又高又响,充斥在耳边,周明温劝说不住,渐渐敛了笑,徐碧君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春哥于心不忍,拽了他一把:“好了,错不及家人,当着老人孩子的面别说那么多。”
平头男不甘不愿地止住了话头,转向周明温:“总之,你今天必须得给我们个准话,什么时候还钱?谁知道你今天拍拍屁股走了什么时候才回来,我找不到你人总不能来你家堵这一老一小吧?”
周知意眉心紧拧着,手指紧握在一起,骨节发白。
她刚要开口,周明温先她一步道:“这样吧,你们要是不相信我,我先给你们立个字据,等我从江城回来,一定还钱。”
“你这话等于放屁!”平头男烦躁地挥开手:“你要是到了江城一去不回,那这钱就不用还了?”
这话太不中听,更像是一句诅咒。
周知意眉心一拧,扬声斥道:“你怎么说话的!”
“你爹事儿办得恶心就别怪我说话难听。”平头男往沙发上一坐,一副死磕到底的架势:“反正今天要是见不到钱,我就不走了!”
“……”
场面僵持,每个人的脸色都很难看。
拖了那么久,躲了那么多次,周明温也知道这次是躲不过去了,他低头沉默许久,走到徐碧君身边,欲言又止。
挣扎数次,还是开口:“妈,您来一下。”
周明温搀着徐碧君到了屋外,周知意像是被人定在了原地,脚下沉重,挪不开步子。
好半晌,她才从春哥背后绕过去,向外走,结果一出门就听到徐碧君愠怒的声音——
“不行!那是依依上大学的钱,任何人都不能动!”
周知意脚步一顿,停在原地,听到周明温用商量的口吻说:“我就先用个两三万把他们先打发走,回头就给补上……”
“那也不行。”徐碧君的态度很坚持:“我孙女还不够可怜吗?爹妈一个不在身边,没人管没人问的,假期里还要自己出去打工……她的学费一分钱都不能动。”
“我也不想动她的学费,”周明温说:“那是我唯一的女儿,但凡我现在有一点办法都不会动她的学费,可我现在……我现在不是没办法了吗?”
徐碧君重重叹了口气,妥协道:“我那儿还有张存折,你先拿去还账吧。”
周知意紧抿着唇,眼尾有些红。她想走出去,想说“我的学费我自己可以再挣,但欠春哥的钱一定要还。”
可还没等她有所动作,周明温接下来的那句话就将她生生定在原地。
“那张折子里的钱,我前几天已经用过了。”
……
周知意无法形容自己这一刻的感受,失望,震惊,无奈,厌憎……
一层一层的情绪交叠在一起,结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紧紧包裹其中,胸口被紧压着,喘不过气来。
她冲出去,狠狠瞪着周明温,几乎咆哮出声:“那是奶奶的养老钱!”
那是奶奶的养老钱,他怎么能偷偷拿去用?
她那么急切地盼望着每一个假期,在本该放松的日子里去打一份又一份的零工,不就是想要给奶奶多攒一些养老钱吗?不就是担心有朝一日奶奶需要用钱时,她没有能力拿出手吗?
可眼前这个男人,小时候她以为伟岸如山,即便天塌下来都能为她遮风挡雨的父亲,竟然用轻飘飘的一句“我用过了”将那笔钱给清了零。
“你缺钱为什么不跟我们说?但凡你早一天开口事情都不会变成今天这样难堪!我可以去打工赚钱帮你还债,我也可以把学费拿出来给你用,可你为什么要自作主张动奶奶的钱?”
周明温:“依依,爸爸不是故意的,你听我说……”
“搞了半天你们还是有钱还账的啊。”
平头男听到动静走了过来:“周哥,你要是有钱,就先把我的给还上吧,我是真的急用,不然也不至于搞得大家都这么没面子。学费用了还可以再挣,现在大学生都可以申请贷款和贫困补助了,没钱也能上学,可兄弟我再要不到钱可就要带着一家老小去喝西北风了。”
周明温:“我……”
“你们是什么人?”
平头男还要再说话,被一道冷厉的声音猝然打断,周明温回过头,看到不知何时回来的陈宴正穿过后院小门,冷脸大步走了过来。
周知意怔在原地,再动弹不得,她垂下眼,指甲几乎被捏进肉里。
她从未像此刻这般抗拒听到陈宴的声音。
也从未像此刻这般难堪到无地自容……
第63章 63
后来的事情是陈宴解决的。
他带人去银行取了钱, 录了像,写了收据,签字按手印, 帮周明温把钱还上了。
周知意被他挡在身后, 像挡在一面密不透风的墙后, 墙面冰冷却遮风挡雨,遮住她那一刻的气愤与无奈, 又肆无忌惮地滋生着羞耻和难堪。
那种感觉很矛盾。
她爱陈宴, 无可避免地对他燃起依赖。她想见到他,想时时刻刻见到他。
可偏偏不是在这种时候。
第9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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