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医院本该最是寂静的时候,此刻却从里到外守满了人。
蒋楚风坐在急救室外的长椅上,身上被江水浸透的衣裳已经滴干了水分,皱巴巴地拧在一起,看起来更加狼狈了。
这样的场景何其熟悉,只是蒋楚风的心境已经完全颠覆了,等到旁边的门一开,他就起身扑了过去,让刚卸下眼镜的大夫也不由吓了一跳。
秦芹忙道:“大夫,里边的人怎么样了?”
大夫回过神来道:“性命是无碍,只是被灌了那么多大烟水,身体还是吃不消的,如果染上烟瘾那就麻烦了……”
众人听了由不得心里一沉,蒋楚风的眼底黑沉沉的,就像是海面上即将要掀起惊涛骇浪的风暴,连身边的人都感觉到了阵阵凉意。
偏这种时候,大夫又扔了一个消息出来:“病人还有两周的身孕,只是这样的情况,显然是保不住的。”
蒋楚风的脸在一瞬间就白了,身体摇晃一下险些站不稳,“你说……什么?”
大夫瞧见他的样子,都不敢重复,只能略微颔首表示遗憾。
在场的人大抵也能明白蒋楚风那种切身之痛,只是蒋成良如今已死,蒋楚风就是再怎么恨,也只能鞭尸发泄了。
只是符黛未醒,蒋楚风也无心做其他的事,连着几天都寸步不离守在符黛床前。符秋生来了几次要替换他,他也不肯走,无奈之下只得由他了。
符黛昏迷的这几天,蒋楚风的内心亦是折磨不已。他既后悔霸道地将符黛扯入自己的世界里,又贪恋她给予自己的温暖,也害怕符黛会因此怪怨他,脑子里反反复复,一刻也未能停歇,几天下来,就跟一个跋涉而来的流浪汉,看着没有一点意气风发。
韩元清来医院的时候,看见他都吓了一跳:“九哥,你这样不行啊,九嫂醒了见你这副样子可不得嫌弃你!”
蒋楚风没有心情听他说笑,抹了把脸哑声问道:“人处理得怎么样?”
“鸿门这边的都收尾了,至于蒋老叁那边的,死的活的我都给你张罗好了,你样样精神再去应付不迟。”
蒋楚风没有说话,只是握着符黛的手,视线又从她脸上移了回去。
韩元清见他这样,摊了摊手靠在一旁没有吭声。
蒋楚风埋着头,眉头紧蹙,也不知又在想什么,忽而觉得手中的指尖动了动,登时跟弹簧一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黛黛!”蒋楚风弯下腰,见符黛蹙着眉眼皮轻颤,似乎要转醒,连忙大叫着医生。
韩元清急忙出去帮忙叫人,一阵忙乱后,大夫总算说人没什么问题了,只需好好休养即可,只是关于烟瘾的事情也不好一口否认:“大烟这个东西不好说,心里有瘾和身体有瘾是不同的。总之你们多留意一下,发现苗头不对多规劝引导,只要不是刻意吸大烟,这个东西也好挺过去,等时日长一些也就好了。”
蒋楚风听大夫这么说,心里也是沉沉的。当年自己的母亲被大太太陷害染上了烟瘾,从云端跌落泥里,想不到如今竟是重蹈覆辙了……
蒋楚风深吸了口气,满心的难受已经分不出来是对大太太的恨多一点,还是恨自己的大意多一点。
符黛的精神尚佳,看见蒋楚风胡子拉碴的,细声细气地嫌弃:“你怎么变成这副样子了?我一睁眼你也不说打扮得帅气一点,丑死了。”
蒋楚风看见她亮晶晶的眼神,脸上总算由衷露出来一点笑意,亲了亲她的额头,叹了一声:“我一会就去收拾。”
符黛靠着枕头伸了伸胳膊,有点懒洋洋道:“那我们今天顺便出院吧,我都觉得自己躺得四肢退化了,身体都轻飘飘的,像是缺了什么似的。”
蒋楚风的视线在她腹部一顿,又急忙别开了头,喉咙里的话斟酌了良久,还是不知怎么明白地告诉她。喉头更是犹如堵着沙一般,发涩不已。
“好,回头我安排。”
符黛醒过来,众人都算松了一大口气。
蒋楚风陪着她吃过午饭,说安排好人下午的时候再接她回家,让陈玉他们暂时陪着才有暇去处理之前的事情。
“我想起来你当初中的那一枪,我也是担心了一整夜,你这孩子倒是个有后福的。”
陈玉将还腾着热气的鸡汤递到她跟前,却被她轻轻推开了。陈玉见她眼睑下带着两分落寞,微微一怔:“黛黛……”
符黛扭头看向她,也不愿再骗自己,只问道:“我的孩子是不是真的没了?”
陈玉也以为她还不知道,这一问倒是将她问了个哑口无言。
其实符黛在手术室的时候并未完全昏迷,只是时醒时晕,偶然间也听到了医生的对话,说她怀的孩子保不住。她醒来之后,恍惚觉得那像一场梦,可是身体的反应总归让她觉得不适,就是再怎么偏向于哪一种理解,也是改变不了事实的。
陈玉张了张嘴,再多劝慰的话也说不出来,便揽过她只让她痛快哭出来,心里也好受一点。
符黛给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准备,也怕蒋楚风因此心中有愧,所以才忍了这半天,这一哭起来反倒止不住了。
符秋生站在门外,听到娘俩的声音,握着门把的手又放了下去,坐在一边的椅子上扶额叹气。
年轻时,因为老太太和二房,娘俩个也没少受罪。想不到隔了这许多年,自己女儿受到最大的伤害,居然也还是因为二房。
符秋生想着想着,也开始自责起来。
不过,有句话说得好,面前有阴影,那是因为身后有阳光。只是对于大太太来说,就从前之后都是阴影了。
她呆在昏暗的地下室中,已经不知道过了几天了,听到外面铁门上的锁链哗啦啦响,下意识就撑起身来,想要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飞扑过去,找寻出路。
只是她的脚腕也被墙角一条铁链拴着,像一条丧家之犬一样。
铁门再度轰然合上,皮鞋落在冷硬的地砖上,一下一下清晰异常。
大太太看着停在面前的皮鞋,浑身就像被冻住了一样,连头也不敢抬。
头顶,蒋楚风嗜血的眸子直直盯着她,直盯得她浑身发毛,开始禁不住发抖,那种压迫力才稍稍移开。
“有些日子不见你那宝贝儿子了,想他了吧。”
大太太听到蒋楚风的话,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唯恐蒋楚风下一刻就解决了自己,不住往墙角缩去。
蒋楚风扬了下手,旁边铁栅栏之后的遮挡蓦然移开,对面就挂着蒋成良的尸体,在外面暴晒了几日,已经脱干了水,像是个橡皮胶做的假人一样。后面的窗口打进来的光,几乎能从他额头上的窟窿眼儿里透过来,直射进大太太的眼睛里,刺得她眼底发疼。
大太太发疯一般挥了两下手,看向蒋楚风的眼神也一样透着刺骨的恨意:“你还是害了我的儿子……还是害了我的儿子!当初就该弄死你这个贱人生的贱种!”
“我也后悔,怎么没早点弄死你们娘俩。”蒋楚风是真的后悔没早点动手,为了所谓大局,一直暗中布置了这么多年,虽然大获全胜,也让黛黛受了不少罪。
他觉得蒋成良就这么死了,实在是太可惜了,不过好在还留下一个。
蒋楚风看向大太太,晦暗的眼里闪烁着幽光,如同摄人心魂的鬼魅。
大太太坐在地上颓然了一阵,知道自己跑不了,豁出去般闭着眼就往墙上撞,想自己寻个解脱。
蒋楚风腿一抬,踩住了她脚腕上的铁链,轻易就将她的动作止住了。
“急什么,你这么赶也不可能在黄泉路上追到蒋成良了,不如多留一阵,也好给他烧烧纸,免得到了那头还吃不饱穿不暖的。”
蒋楚风没说一句话,大太太就觉得身上的凉意增添一分,捂着耳朵直摇头。
蒋楚风又叫人抬了一只大箱子来,箱盖一打开,里面扑鼻的味道不难让她辨认出是什么东西,她浑身僵硬,冷汗都浸透了身上的毛线衣。
“太太似乎格外喜欢这个东西,作为晚辈,怎么也得孝敬一点。”
箱子里装的都是提纯后的大烟,是吸一口就能让人上瘾的东西。大太太深知这东西的可怕,不然也不会用这东西去害自己所憎恶的人了,她吓得连连后退,觉得无论怎样都是死路一条了,这样却是比死还可怕。
蒋楚风将手下递来的烟管绅士地举到大太太嘴边,循循善诱:“这可是我花大价钱弄来的好东西,绝对纯正,太太该尽情享用才是。”
“不……不!”大太太一把推掉他递来的烟管,一味朝旁边爬去。
蒋楚风看着她避之不及的态度,眼底渐渐凝起了冰一般的冷意。
她自己也害怕的东西,就那么轻易地施加在了他娘和黛黛身上,这个女人真是死一万遍都难泄心头恨。
“伺候太太。”
蒋楚风冷声吩咐了手下,掏出纤尘不染的手绢擦了擦拿过烟管的手指,转身从地下室走了出去。
里面传出来大太太高声的喊叫,只是在这昏暗的底下也无人理会。
“看着些量,别一下就弄死了,直至她染上烟瘾为止。”蒋楚风吩咐完,这才转向一旁佝偻着腰,捅着袖子擦鼻涕的蒋维申,“等回头你带着她,有你一口吸的,就不能少了她。钱没了自去银行取,务必让她活得比你长。”
蒋维申现在越发被大烟掏空了脑袋,只要有钱抽大烟,谁让他干什么都是言听计从。蒋楚风吩咐的这等好事,于他而言既不费力,又能享受,便是做梦也没想到。
“九弟放心!我一定好好看着她!”
蒋楚风收回视线,提步往外走去。
这世上到底有没有天堂和地狱谁也不清楚,不过与其妄想老天爷做出公断,还不如自己审判来得快。
他便要在这常世,看着那个人如坠地狱。
(玻璃渣我这就拣出来了,你们不准打脸!不准拿刀!)
天堂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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