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霄本想自己溜达一圈,荼兆却默不作声地跟在他身后,像一条认准了主人的奶狗似的,也不说话,只是固执地跟着,明霄一表露出不需要他跟着的意思,荼兆就盯着他看,露出那种要被遗弃了似的神色,弄得仙尊十分不忍心,只好当他是个挂件。
楼顶空旷,危楼又高,几乎是穿云而过,明霄仗着修真者极其强悍的目力低头去看,才能看见地面的情景,一看之下就有些疑惑:“极东之地何时变成汪洋泽国了?”
荼兆做挂件做得很合格,师尊不跟他说话他便当自己是个死物一声不吭,师尊一开口他便迅速活了过来,将妖皇出世的事说了一遍,末了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魔兽潮之后鸣雪师叔也杳无踪迹,阿婴这些年一直在寻他,前些日子恰巧找到,鸣雪师叔也和师尊一般昏迷不醒,而且……”
他迟疑了一下,被弟弟的消息吸引了全部注意力的仙尊转过头来看他,眉眼轻轻一压,透出冷清锋利的味道来:“而且什么?”
荼兆轻声说:“……鸣雪师叔被妖皇玉神扣住,我和阿婴不能匹敌,不得不退走危楼。”
明霄听了这话,愣了一会儿,素白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睫毛垂着挡住了一半的瞳孔,嘴里喃喃将妖皇的名字念了两遍,忽而冷笑:“不过区区孽畜,竟也敢觊觎鸣雪?”
这句话里杀气四溢,好似利剑铮然出鞘,荼兆不意他竟然反应如此的大,动了动嘴唇,转而道:“师尊如今修为倒退,贸然对上妖皇怕是危险……”
明霄一贯好脾气,听他絮絮叨叨说完一大串,才嗯了一声:“为师自有分寸。”
荼兆静默了半晌,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心中敬仰明霄,但两人都是面上清冷不善言辞的类型,全然做不到像是寻常师徒那样无话不说,他当明霄是天上遥不可及的明月星辰,要他找些话与明霄谈论,比让他当众拿抹布清理白玉京还难。
明霄不说话,他就陪着明霄静坐,觉得这样也挺好。
危楼这边一切都挺好,东海底下的妖皇却觉得自己一点也不好。
孕育一条龙鱼不是好差事,便是尚未出壳的小龙鱼也性情十分霸道暴烈,在蛋里就要死要活地争抢着母体的妖力,恨不能把母体吸干了才满足。
玉神这具躯体妖力庞大,小龙鱼当然是吸不干的,只是肚子里时刻有个空洞的感觉也实在不好受,天道就常常沉下神识让玉神睡着,蚌壳外的妖兽给她堆起了一座恢弘富丽的宫殿,她睡在蚌壳里竟然也毫无知觉。
至于抢来的鸣雪嘛……
当个抱枕还是很不错的。
可是这天她睡到一半就睡不下去了,静谧的海底骤然涌起庞大波浪,这浪头大到连蚌壳都开始摇晃,生生把睡在里头的魔尊给摇醒了。
黑衣沉沉的魔尊醒来后看了一眼还在沉睡的玉神,抬手掀开蚌壳,往外头懒洋洋地抓了一把,兜进来一团海水和一条在水中惊慌失措地挣扎的鱼。
这条鱼长得丑的很,额头隆起一个巨大的鼓包,鳞片歪斜,总之全身上下都充满了敷衍的味道,唯一的长处就是游速很快,眨眼间就从百里外游到了这里,若出手抓它的不是鸣雪,这速度非把手掌心扎个洞出来不可。
魔尊将鱼擒住,单手抓出鱼的神识,草草浏览了一眼,眉头就皱了起来。
鱼只是普通的未开神智的鱼,记忆里都是零零散散不成内容的片段,好在方才的动静还算大,在鱼的脑瓜子里占了块地方。
“地动?”鸣雪有些莫名。
东海之下是千百丈厚的土层,怎么会有突然地动?不说地层连为一块,就是要地动也没有引起地动的条件啊!
蚌壳外的流水骤然急促,鸣雪意识到有人来了,神识一抽原地躺倒,换了玉神起身,刚打开蚌壳,来人就冲到了眼前,单膝跪下:“陛下!西海地动,海域沿线被挤压,内陷三百里!”
这话说出来,就连玉神也愣了一下。
妖皇玉神是天下妖族的君主,但因为它本体是龙鱼,所以惯常居住在海里,名义上天下诸海域都是它的领土,不过这条有些宅的龙鱼只喜欢缩在东海里,在被锁住之前东海就是它的巢穴,锁了上万年之后它也习惯了窝在这个地方,不过还是会有下属来给它汇报其余领土的状况。
饶是如此,西海内陷三百里这样的事情也是闻所未闻,着实把玉神惊了一下。
来人原型为海蛇,五官平平,唯有一双眼睛生的又长又冷,脸颊上还有深青色的鳞片未消,看着玉神的目光里都是畏惧。
妖族是完全的强者为尊,不讲任何情分和道理,玉神是最强的,所以她就是妖皇,如果现在她因为这个消息心情不好,当场捏碎了他出气,他也没什么话好说。
“为何会地动?此前没有预兆吗?地草、牙蚌和六足蟹全死了吗?”红衣烈烈的美人语气极冷,她口中的地草、牙蚌和六足蟹都是妖族中最善于感知地动的物种,向来若有地动,这些种族就会本能示警,绝没有不灵验的时候。
海蛇噗通往地上磕了个头,磕完也没直起腰,战战兢兢地回答:“……它们根本没有预知到地动,就是、就是突然发生了……西海边塌出一条数百丈长的深渊,海水倒灌,底下深不见底,还有余震不断……”
玉神不耐烦听了,一袖子将他扔出老远:“滚。”
问他还不如问法则。
只是这回法则一直没有回应她的召唤,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玉神隐约感觉有大事将要发生了,又怎么都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独自坐在蚌壳里沉思了半晌,一道浅色灵光猛然闪现,法则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出事了出事了。”
天道一听到法则这种语气头就突突痛了起来,祂这个天道真是毫无尊严,明明在法则口中是至高无上的天下之主,可是看看祂干的都是什么事!打仗上朝带孩子教书就算了,还要自己和自己结道侣谈情说爱,连生孩子都会了,这世上还有什么是祂没做过的?
法则深吸了一口气:“魔域浮上来了!”
天道:“?”
法则凝成的小光团在前方跳来跳去:“西海地动发生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别说那些鱼虾了,连我都没感觉到异常,我就去看了看,和海域撞上的压根不是什么寻常陆地,而是魔域!”
“魔域一直被压在海域底下,两者地理空间上是不重叠的,画在地图上也是平行空间,但是魔域上方有一层扭曲的时空,穿过那层时空就是海域,此前鸣雪强行破开明霄留在上面的封印,连同这层扭曲时空也被扎了个洞,直接跳到了仙界,又有后来的魔兽潮,大量阵法连通魔域和仙界,把这层扭曲时空扎得千疮百孔——”
妖皇暴躁地皱眉:“废话少说!”
法则极快地接话:“长话短说就是,那层扭曲时空反弹了!它彻底把魔域和海域连到了一起,但是魔域这些年接纳了很多仙灵之气,它不服,它不要在下面,它想上来!就和海域——咣!”
法则伸出两只手臂做了个撞击的姿势。
天生万物而有灵,玉神听到法则说魔域想要浮上来也不觉得哪里不对,直截了当地问:“能抹消它的意识吗?”
法则回答得也快:“不能,除非把魔域整个儿抹消了。”
“它继续浮上来会怎么样?”
法则坦然道:“会强行挤压海域的空间,要么是把海域挤扁了,连同凡间陆地也挤碎掉,挤出一个魔域来;要么是挤到一半后劲不足,海域碎一半魔域碎一半……总之你能得到的就是一堆稀巴烂。”
第130章 海底月(十九)
昆仑山上风雪同天,霭霭云霞高远旷达,山峰如刃,龙脉绵延,灵鹤周游,踏云御剑的仙人衣袂翩飞,打眼一看就是超拔清绝气象。
太素剑宗引领仙道已经有万余年,这样一个堪称庞然大物的宗门盘踞在昆仑之上,每年都能引来无数道友前来求学,太素剑宗门风清正,也不爱做敝帚自珍的事,但凡有修道者能上昆仑来问道,都会坦然接待,这样的举止反而更为其增添了美名。
早课方散,千百弟子从问道台上下去,迎面就撞见了一个身姿挺拔飒爽利落的女子,纷纷退开一步,恭敬行礼:“明颐长老。”
明颐受了他们的礼,也抬手回礼,但眼里都是肉眼可见的心不在焉,放下手便匆匆离去,只给这些仰慕前辈的弟子们留下了一个背影。
弟子们从未见过明颐这样急匆匆的神情,不由得悄声嘀咕起来:“明颐长老这是怎么了?她一向对弟子友善温和,今天倒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正是,往日她过问道台,总要指点一番的。”
“是宗门里出什么事了吗?少宗主不在,几位长□□同管事,总有顾及不到的地方。”
“说到少宗主……明霄剑主羽化多年,遗命少宗主继位,但直到现在宗主之位还是空悬,这到底是为什么?”
“嘘!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走在一起的几名弟子神情不约而同地僵硬了一下,看向新入门的那个懵懂弟子,一名年长些的师兄厉声道:“谁告诉你的宗主已然羽化?!”
那名新弟子脸红了一瞬,讪讪道:“这……明霄剑主多年未出世,天下人都在说……”
他的话未说完就被师兄打断:“任凭天下人怎么说,也轮不到你来说!宗主执掌太素剑宗数千年,昆仑之上仙人一般的人物,无可争议的仙道魁首,是我辈弟子心中的标杆,这么多长老前辈都没有说什么,哪里轮得到你来出这个头下这个定论!”
“少宗主既然没有继位,那就说明宗主还活着!他不回来自然有他的原因,我等只需精进自身,壮大宗门,耐心等宗主回来便是!”
这名师兄身负长剑,显而易见也是明霄的崇拜者,最听不得别人说明霄已死的话,那新弟子被他一通话说得面上通红,几欲站立不住,嘴唇哆嗦着,显然是被说得下不来台了。
周边几个弟子忙上前解围,将他们二人拉走了。
事实上,关于明霄到底还活没活着这样的争议,早就在太素剑宗传了很多年了,剑宗之外的修道者嘴上不说,心里却已经给那位当世无双的剑仙打了个已逝的戳,如果不是已经死了,身为太素剑宗的宗主,他怎么可能这么多年都不回来?
剑宗之内隐约也有这样的传言,到底因为说的是本宗宗主,这样的话不好在明面上谈论,但类似猜测早就传遍了上下,只是长老们始终没有提及明霄的生死,好像他只是出了个远门,不日就会回来一般,加之荼兆坚持不继任宗主之位,弟子们还能在心头稍稍保留一点念想。
好像只要不说出口,那位庇佑天下的剑仙就还活着一般。
各大宗门内都有能感知本门弟子生死的秘法,太素剑宗内有一座明光塔,塔中供奉着上万盏琉璃宝烛,最高一层的琉璃宝烛已然只剩下寥寥几盏,底下的灯火还是璀璨如海。
明颐站在这片灯火海洋前,一双明丽眼眸直直望向最上方——
明字辈的弟子在多年磋磨下,只剩下了不到一百人,数点火焰在同一排上千盏熄灭的暗色灯火中显得凄凉寥落,她的视线没有停在这一排灯上,进门第一眼就看向那个至高的位置。
那里只有一盏灯,自从明霄失踪后,明颐就经常来这里,她找不到师兄,只能到这里来看着这盏灯,安慰自己师兄还活着,但是这样的安慰也像是自欺欺人。
那盏灯火早就熄灭,唯一给她的心理支撑就是灯座仍旧完整,不似其他熄灭了的灵灯一样尽数碎裂。
而今天,在她踏进明光塔后,熄灭了多年的琉璃灵灯又燃起了璀璨金光。
在温柔冷清的金光中,明颐忽然觉得眼眶酸涩,一滴泪水猝不及防落下,砸在地上。
她方才接到来自危楼的传讯时犹自不敢相信,那熟悉的声音落在她耳中让她犹在梦中,她下意识地冲到了明光塔,一直到看见了这盏亮起的琉璃灵灯,明颐才终于有了脚踏实地的真实感。
师兄……师兄终于回来了?!
明颐深吸一口气,按下狂跳不已的心脏,翻手掐诀:“召集各峰长老,明颐有大事宣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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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域上浮是大事,玉神把鸣雪随手塞到妖兽们修剪的妖皇宫中,转身就放出了龙鱼原型,一尾巴扇出去,如游龙入水,刹那间破水而去数百里,所到之处妖兽退避,反应不及的妖兽则被凶悍撕裂,化作一团血雾染红妖皇的道路。
束缚功体的锁链仍旧拴在她手脚上,让她不能完全化为原型,双腿化成的巨大鱼尾上缠着一圈锁链,随着水波起伏拉长摇荡,这锁链由天外陨铁结成,体积虽小,重量却十分可观,有不少妖兽就是被这条沉重的锁链活活打碎的。
墨黑长发披曳在背后,玉神悬浮在水中,远远看着那条可怖的裂缝,宛如大地张开了巨口,海水倒灌汹涌卷入裂缝,四周海水往中间塌陷,无数力量弱小的妖兽被这巨力挟裹,毫无反抗之力地被扯了进去,这场景极其恐怖,光是看着就令人头晕目眩。
玉神瞧着这条横贯海底数百丈的裂缝,脸色难看极了。
别的妖兽或许感觉不到,但以妖皇的感知,已经能捕捉到从裂缝下漂浮上来的细微魔气,那些掉下去的妖兽怕是早就被魔域里的魔物吞吃掉了。
难道就不能让她安安生生把这个蛋生下来吗?!
玉神在心底咒骂了几句,凝神思索了一番,魔域海域撞击这样的事情定然是瞒不过去的,妖族这边有她镇压着不会生乱,魔族……魔族那边或许该交给荼婴?
这个想法甫一升起,控制欲过分强烈的天道便觉得心里不舒服起来,别的事情也就算了,涉及魔域存亡的大事,只怕荼婴就算涉险了也抗不下来,琢磨了半晌,还是觉得交给谁都不如交给自己。
——所以说他这什么都会干什么都要干的毛病,大半也来自于他这种过分的控制欲。
但如果要自己上,便只能重启鸣雪了。
想到鸣雪苏醒后可能惹来的麻烦事,天道又踌躇了起来,没等他犹豫太久,不断倒涌的海水和愈发强烈的震动就催促他下了决心,比起之后的麻烦事,眼下这才是真正要头痛的大事。
如果他手脚够快,说不定能在麻烦事上门之前就解决了危险呢?
抱着这样渺茫的自欺欺人心理,躺在妖皇宫中的鸣雪睁开眼睛,缓缓坐起来,墨黑的衣衫松松垂落在床沿。
妖皇宫中放置着一颗巨大的避水珠,海底无星无月不见光明,宫殿四周便极尽奢侈地用拳头大的明珠嵌了一圈,寸丝寸金的鲛纱充作帘帷,脚下铺着柔软细腻的金砂,踩上去如同踩在柔软云端——妖皇喜欢赤脚行走,妖兽们便一粒一粒挑拣出圆润无棱角的细砂来为她铺地。
魔尊垂下眼帘看了看自己身处的地方,生得凉薄矜贵的傲慢面容不辨喜怒,抬步便往外走去。
妖族自由放荡,没有人类那么多尊卑规矩,妖皇宫外也没有守什么人,他一路畅通无阻地走了出去,魔气外放,顷刻之间便从金碧辉煌的宫殿来到了海水倒灌的裂缝旁。
红衣漂浮的美人瞧了他一眼,眉心一点朱砂熠熠生辉,两人极有默契地对视一眼,同时向那深不可见底的裂缝一跃而下!
裂缝里的海水异常暴烈,砸在人身上如有万钧之力,饶是鸣雪这样的修为,不放出魔气护体也有些吃不消,玉神倒是神色如常,一条鱼尾比自然之力还暴虐,拍开撞击到身上的水流时凶悍非常,竟然生生在翻天倒地的境况里拍出了一条尚且和顺的坦途。
一只雪白莹润的手臂拉住鸣雪手腕,拽着他贴近自己身体,沉重锁链带着二人往下飞快掉落,四周都是不可见的乌黑,只有轰鸣如雷的水流互相撞击着,当掉落到某个刻度时,两人同时面色一凛。
周围魔气的浓度骤然上升到了不可忽视的地步。
鸣雪体内的天魔诀自然而然地开始运转,龙鱼狰狞的巨尾顺应主人心意被收回,锁链束缚住纤细的脚踝,撞击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夹杂在流水轰鸣中,几不可闻。
二人顶着山峦般沉重的海水悬浮在这里,再往下就是魔域的地盘。
第1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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