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大头拖着在流血的右腿,半个人都靠在男人身上,呼吸间闻到了浓郁的□□味。医院前门传来了交火的声音,从前门走行不通。
男人拖着他去了医院后面的树林子里。现在天很黑,伸手不见五指,方便了他们逃跑。
但石大头的腿上中了弹,一直在流血,子弹也没取出来,步履维艰,每次稍微一使劲儿,本来就火辣辣痛得厉害右腿更痛了。
走了几步,他就气喘吁吁,浑身直冒汗,钻心的痛从右腿和右手上传来。
如果是以往,他可能还有逃脱的可能。但如今江市已经是□□的天下,他们的地下势力在上次就已经被拔除了大半,只余极少数的人逃脱了。
为了配合今晚的行动,他们又倾巢而出,事到如今他手里已经没人了,根本没有人来接应他,藏匿他。
石大头头脑非常清醒,他这样逃不了。
“放我下来。”他对扶着他的男人道。
男人犹豫了一下,声音沙哑像锯子在锯铁板一样,非常难听:“要走一起在!我背您!”
说着就蹲在了石大头面前。
这个声音非常陌生,不过他们这种地下人员,很多只闻其名,不见其人,面对面认不出来都常见,许多人一辈子都没见过。很可能第一次见面也是最后一次见面。
石大头爬到了对方身上,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许老四。”男人粗噶的声音响起。
石大头回忆了一下名单:“许昌星,家里排行老四,江湖人称许老四,打铁的。”
许老四见他说出了自己的来历,点头道:“是的。我今天的任务就是掩护你离开江市,走吧!”
许老四不愧是打铁的,身体非常壮,身上的肌肉虬起,一块一块的,背硬邦邦的,力气非常大,背着石大头这么一个大男人似乎也毫不费力。
他背着石大头拼命地往前冲,速度非常快,比扶着石大头走都要快。
伏在他的背上,石大头很诧异,没想到这个打铁的力气这么大,今晚天这么黑,说不定他还真的能逃脱。
不知在林子里走了多久,感觉医院的枪炮声和嘈杂的吵闹声离他们越来越远了,最后耳朵边只有许老四脚猜在地上发出的脚步声和急促的喘息声,胜利似乎遥遥在望。
时间一长,可能是失血过多的原因,石大头感觉脑子有点晕,精力也不是很好。他趴到了许老四的肩上,然后碰到了热乎乎的汗水。
许老四浑身发热,背后的衣服都被汗水给打湿了。
对方这么累都没叫一声,也没要放弃他的意思。石大头有点感动,郑重承诺:“老四,这次咱们要是能逃出生天,去了台湾,我一定向上面给你请功!”
“谢谢!”许老四听了这话,似乎干劲更足了,背着他又加快了速度,在树林里狂奔。
只要跑出这片树林,在树林的边缘有一条河,沿着河流往下,就能离开江市。他们在这里藏了一条船,这地方不通河运,仅仅只有这一条船,只要上了船,他们就可能有逃脱的机会。
只是不等他们逃到河边,后面远处的树林里忽然出现了微弱的光亮。
渐渐的,这亮光越来越近,似乎就是往他们这个方向而来的。而且后面还有狗叫的声音,那狗似乎嗅到了血的味道,往他们的方向狂吠,叫嚣个不停。
糟了,他的血给对方留下了线索,对方追来了。
许老四显然也清楚这一点,脚步加快,提起了速度。但他背着一百多斤的人在漆黑的树林里摸黑跑了几里,就是再好的身体也有些吃不消,因此没跑几步,速度就慢慢降了下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石大头看着前方幽暗的树林,片刻后说:“放我下来,你自己走吧!”
事到如今,两个人显然逃不了。
但许老四的手没有放松,背着他,哧溜哧溜地埋头往前走。
石大头没再说话,似乎是有点触动。
又跑了一会儿,身后的手电筒光越来越近,晃过来,依稀发现了他们的踪影。
“云狐,投降吧,你的同伙都被抓走了,你逃不了的!”
随着这声音响起的,还有几道枪响。
对方见他们不停,几发子弹打了过来,其中一枪从他们身边擦过,石大头没有感觉到疼痛,但他听到了许老四的闷哼声。
“打中你了?”石大头根据刚才子弹擦过的声音的方向,摸到了许老四的手臂,手心传来温热湿润的触感。
他的心不住地下沉。如今许老四也受了伤,那他们还怎么逃?
“放我下来,许老四,这是命令!”他大声说。
许老四可能也是有点吃不消了,将他放了下来,然后拔出□□,拉下了保险栓,大声说:“您快走,穿过这片林子,只有四五百米远就是河边了,船在那里,您快去,我把他们引开!”
能活着谁想死,石大头自然也想跑。但他中弹的不光有右手,还有右腿,腿上的伤一直没处理,现在站在地上就钻心的痛。
几百米对现在的他而言无异于天堑,况且他的手也受了伤,能不能划动船桨也是一个问题。
石大头自知逃跑无望,可能是许老四舍身相护的这份情义,也可能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头一次滋生出了好心:“我走不了,你走,枪给我!”
“不行,我的任务是保护您。”许老四说什么都不答应,“您快走,快……”
石大头也想走,但他的腿要能走啊。许老四这么憨,他恼怒地说:“这是命令,快点,先把枪给我!”
许老四犹豫了一下,将枪给了他:“您快走吧,我给你断后。”
石大头接过枪,然后从腰上拿出一个圆滚滚的东西,丢给了许老四:“这颗□□里藏着江市人员的联系名单和方式,还有附近几个县市的联络名单,你交到上级那里,□□里有上级的联络方式。就说,云狐无能,辜负了党国的栽培!如果你被□□抓住,就拉动□□,毁了名单,绝对不能让这份名单落入到□□的手里,听清楚了吗?”
许老四的不离不弃,让石大头对他信任了许多,将最重要的东西交给了他。
许老四意外极了:“不……”
石大头不耐地打断了他:“这是命令,他们追来了,快给老子滚!”
这话一落,后面的追兵又近了一些,一道手电筒的光芒打了过来,好巧不巧正好照在了许老四的脸上。
这是一张无比熟悉的脸,让他心惊的脸!
看清楚了许老四的长相,石大头诧异得两只眼睛大睁:“是你!”
他二话不说,提起枪对准对方,扣动了扳机,速度快如闪电。
但枪声却并没有响起,石大头不信邪,又快速扣动了好几下扳机,还是没有子弹射出。
他这才意识到,这把枪里根本就没子弹,他中了对方的计。
“好你个阿荣,没想到老子半世英明,骗过无数人,竟然最后反而被你骗了。”连番受挫,极大地打击到了石大头的自信心。
就这么一晃神的功夫,沈一飞他们已经追了上来。
阿荣将□□塞给了沈一飞:“你要的东西在里面!”
说完,他弯腰提起石大头的领子,一拳头砸到了石大头的脸上,下一拳头打在了他的鼻梁上,石大头痛苦地叫了一声,喷出大口的血。
有战士看到阿荣不要命的打法,怕他将石大头给打死了,想上去阻住,但被沈一飞拦住了:“让他发泄!”
阿荣像一只失去了伴侣的野兽,疯狂地攻击石大头,几分钟就将石大头揍得面目全非,整个人像一摊烂泥一样,倒在地上。
沈一飞这才上前拦住了阿荣:“够了,现在打死他,太便宜他了,让他接受人民的审判,身败名裂,万人唾弃地走向灭亡。”
“啊啊啊……”阿荣转头一拳打在了旁边的树上,发出痛苦的嘶鸣声。
沈一飞安排人将石大头拖了下去,自己站在一边,默默地看着阿荣发泄。
过了一会儿,后面传来了女人的声音。
“一飞,阿荣姐夫,姐夫,你别这样,吓到小唯了!”覃秀芳抱着小唯在王博的陪同下过来。
听到小唯的名字,他抬起一双赤红的眼睛,看着流有虞三娘血脉的孩子。
小唯看到他浑身是血的样子,小眼睛里充满了害怕和心疼,他张开了两只小胳膊:“姨父,我要姨……”
一句话击溃了这个高大的汉子,他张开双臂,抱住了小唯,失声痛哭出来。
覃秀芳也忍不住,捂住嘴低泣。
沈一飞揽住她的肩,将她的按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一行人在这午夜,默默垂泪。
***
这一晚,大家都失眠了。
回去的路上,沈一飞跟覃秀芳道明了事情的缘由。
“老板娘跟阿荣是青梅竹马的邻居,不过两人的命都不好,一个长大了迫于生计做了舞女颠沛流离,一个被抓了壮丁。不巧的是,阿荣就在成洲的部队里服役,两人就此重逢,联系上了。老板娘失宠后,因为没有任何背景和依仗,在成家日子艰难,两人一合计,阿荣帮她逃跑了。他们俩逃走后,成洲一怒之下,将还在襁褓中的小唯送回了云岭县老家,交给他父母抚养。而云岭县就在江市隔壁,两地只相差五十多公里。这也是为什么老板娘和阿荣会选择在这里落脚的原因。她想离自己的孩子近一点,可能还生出过去看看小唯的想法。”
“解放前,成洲派了人去保护自己的父母,老板娘不敢去见孩子,解放后,局势照旧动荡不安,老板娘也不敢去,怕牵连孩子。直到决定离开国内,远走高飞,她舍不得跟儿子终身分离,才下定决心将孩子接过来,一起带走。上次阿荣离开那么久,就是为了去接小唯。”
“可是只有五十多公里,他去了十来天。”覃秀芳不解地说。
沈一飞都有点佩服阿荣:“因为他做了个布置,弄了个小唯意外落水被河水冲走,尸骨无寻的假象,瞒过了成洲的父母。成家在云岭县是大户,成洲虽然败走了,他们家在当地的势力不小,阿荣单枪独马不是对方的对手,而且他也不希望别人暴露小唯的身份,这是最好的办法。”
“只是回来后被石大头盯上了。老板娘的做派,明眼人一看知道她的过去不简单,石大头派人调查清楚了小唯的身份,知道了老板娘的软肋,偷偷将孩子掳走,要挟老板娘替他办事。碍于孩子,老板娘投鼠忌器,只能妥协,一面应付石大头安排接洽的人,一面让阿荣去找孩子。但石大头将孩子藏得很严,阿荣一直没找到孩子,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
“都是我不好,如果我不跟虞姐提议,让她出国,他们就不会把小唯接过来,今天的一切都不会发生!”覃秀芳捂住脸,痛苦地说。
沈一飞扶住她的肩:“这个不是你的错,你别往自己身上揽。以老板娘的做派和身份,她根本没法熬过接下来的三十年,她只有远走海外这一条路。”
“可是,如果我不提,虞姐好歹现在不会死!”覃秀芳抱住沈一飞,埋在他的胸口失声痛哭出来。
沈一飞没有说话,他知道,她需要时间慢慢从这件事里走出来。他伸手紧紧抱住了她。
***
根据藏在□□里的这份名单,江市部队和新成立不久的市公安局联合行动,一举逮捕了潜伏在江市的反动分子,肃清了江市的反动势力,并配合附近的几个县市和省城,顺藤摸瓜,抓获了云狐的上线。
江市总算迎来了难得的平静和安宁。
老板娘的葬礼也安排上了日程。这个衣冠冢只是做给别的人看的,老板娘真正的骨灰将由阿荣带走。
因为背井离乡的缘故,在江市,他们并没有什么亲人和朋友,所以去的人不多,只有阿荣、小唯和覃秀芳、沈一飞四人。
阿荣给她选了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他跪在墓碑前,对小唯说:“给你姨磕三个响头。”
他们选择了对小唯隐瞒他的身世。
小唯看着墓碑上笑颜如花的老板娘,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姨,姨……”
阿荣没作声,他拿起香,点燃,然后默默地将香插在了墓前,然后拿着黄纸丢进火盆里。
等他们祭拜完起身,覃秀芳捧着那件珍珠白,盘扣也是珍珠做的旗袍,轻轻放进了火盆里:“虞姐,我们来看你了,这是你最喜欢的旗袍之一,我给你烧到地下,你要喜欢,以后我还给你烧。虞姐,你放心小唯找到了,他很好……”
祭拜完了老板娘,他们回到了城里。
阿荣和小唯暂时住在覃秀芳买的那套房子里。不过安葬完了老板娘后,阿荣决定带着小唯回他和虞三娘的老家。
他想回到他们从小长大,最初相遇的地方。
覃秀芳没有劝他,如今老板娘已经不在了,留在这个伤心地对他们并没有好处。触景伤情不说,这里还有不少人知道小唯的真实身份,一旦那场运动来临,他们又得遭罪,不如走得远远的。
“你等等,我跟一飞送你们。”覃秀芳接过小唯说道。
第15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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