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的关头,这个女人却仍然挂念着那个将她独自一人抛弃在这个偌大宅子里的男人。
火烧了整整一天一夜。
小小的身影躲在密室里,耳旁是尖叫和鲜血喷溅的声音,他害怕,却又什么都做不了。
他没有勇气出去。
他怕死。
他好害怕。
等到一切归于平静的时候,衍塘才从密室里偷偷地出来,一眼便看到了倒在了密室旁的女人。
浑身鲜血,面目全非。
周围早已经是一片狼藉,珍贵的东西都已经被带走,仆人的尸体,空气里烧焦的味道。
衍塘浑身颤抖,眼角的泪水早已经干了。
衍塘甚至连帮他们收尸都做不到。
他只想赶快离开这个地方。
或许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一场噩梦。
他狂奔出去,没有回头看上一眼。
他走在街道上,周边的景象在他眼中,就像是被薄雾笼罩一般,看不清楚。
他魂不守舍的走了很久,最终回到了那个已经被烧得漆黑的衍家面前。
他没进去。
他知道,自己没有家了。
八岁的衍塘。
独自一人,踏上了去莫长山的路。
因为他只知道莫长山,他那个一心修道的父亲,最向往的就是莫长山。
所以他也想去看看。
他从首富之家的独子,变成了街头的乞丐。
他在街头被人欺辱,被人鄙夷,和其他乞丐挤在角落里。
他生过病,差点死了。
也曾经在暴雨中四处奔波,为了找一个可以避雨的地方。
见到了很多人,受了很多苦。
他怀念过以前的生活。
想到过那个将自己拥抱在怀里的女人,想到过院子里养着的那一条大白狗,也想到过自己偷偷翻出去,被踩塌的那个墙角。
以往从来没有在意过的琐碎,却在某一刻疯狂的涌了上来。
他恨过,痛苦过。
可是当他在一个破庙里,看到漫天星辰的时候,却能毫无戒备的睡着。
他哭过,绝望过。
可他活下来了。
活着,爬上了莫长山。
他这一生很神奇。
他活过两次。
他信任过两个人。
一个是他的师尊,那个被他当成父亲一般的凌陕尊上。
另一个,是他的师兄,曾经舍命救自己的霁长意。
可是衍塘却开始怀疑,自己所做的一切选择,是不是都是错误的。
这一世,他信任霁长意,守着霁长意,想要保护霁长意。
可是在某一刻,他突然间得知,原来自己一心想要保护的人,早就已经将利爪伸向了自己的心脏。
整个世界,唯一能和自己并肩站在一起的人,突然间不见了。
他只能独自一人,面对一头猛兽。
果真——
万般皆苦。
*
霁长意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衍塘了。
少年没有来找他,他也再也没有踏进衍塘的院子。
莫长山上所有人都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按理来说,这样的情况才应该是正常的。
只是这一段时间,衍塘和霁长意的关系似乎有所好转,如今突然间又变成了以前疏远的样子,倒是让人有些无所适从。
山巅之上,少年坐在树下,单手撑在身后,另一只手握着一个酒瓶,发丝披散下来,蜿蜒在地面,眼角带着一抹微红,眼睛很亮。
树叶悠悠落在了他的衣角。
轮椅的声音传来。
“你最近倒是常常到我这里来。”年轻人青衣白面,玉冠流丝,推着轮椅到了衍塘身旁,神情无奈。
衍塘眼眸微微一动,似有流光闪过,“师兄不欢迎?”
“自然不是。”禾珏笑了,“你能过来,倒是让我这里多了些生气,我自然是高兴的。”
“只是——”禾珏话音一转,“我倒是高兴了,师弟却像是有什么烦心事。”
衍塘顿了顿,叹了一口气,盘腿坐了起来,抬眸看向禾珏,“禾珏师兄,你说一个人原本想要害你,可后来又救了你,应该怎么对他?”
“嗯?”禾珏一愣,然后笑了起来,“这倒是难倒我了,既要害我,却又救我,如果是我,是不会相信这人的。”
衍塘抿了抿唇,“为何?”
“即便他救了我,可他却也实实在在的害过我,至少,有过害我之心,这样的人,我无法信任,况且,谁又能知道,他救我是否出于真心?”禾珏面含微笑,语气舒缓,只是在陈述他的想法。
衍塘沉默了下来。
他知道,大多数人都会这样想。
信任这种东西,一向脆弱。
可那个人是霁长意。
是风光霁月,风雪同行的霁长意。
衍塘唇瓣动了动,面色有些迷茫,伸手抚了抚自己的心口。
霁长意那日说,他只是想要活着。
霁长意说,他自私。
霁长意和凌陕,才是一条路上的人。
可衍塘不明白。
霁长意明明想要活着,却在上一世为了自己死了。
那这不是自相矛盾,脑子有病吗?
似乎是瞧出了衍塘心头焦虑,禾珏动了动指尖,一只木制的小鸟落在了衍塘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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