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也瞧过了,确实不像经血,东西被奴婢带了回来,娘娘可要过目?”
虞妗面无表情的听着,到最后才挑了挑眉,笑着说:“没甚好过目的,你瞧过了便行。”
青黛也笑:“是,省得污了娘娘的眼。”
“上月的事情,难为这宫女到如今还活着,”虞妗啧啧称奇。
青黛将香炉点燃,一边说:“奴婢去时,那宫女才后知后觉的慌张着呢。”
虞妗看着青黛动作,眼睛无神一般定定的望着那一盏香炉。
此炉名为香消,三足熏炉的形制,烛托以沉香雕刻,并无须添加香料,只需点灯芯,沉香便会散发香气,袅袅袭人。
是秦宴不知从他哪个库房里翻出来的,兴致勃勃的捧着来见虞妗,却被拦在了桂宫之外,人没进得来,这熏炉到底是进来了。
“恐怕咱们的齐太后如今正是六神无主的时候,否则,她便是再蠢,也不会出这般大的纰漏,大得足以让她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长亭殿这段时日可传了太医?”
青黛想了想:“太医署的陈太医是齐太后的本家,自来最受信重,奴婢让人去查了太医署的记录,以及宫门的出入记录,并未看见陈太医的名字。”
不用想也知道,倘若齐漪当真是有孕了,先不说这野种是谁的,肯定不能是她与先帝人鬼情未了的产物,这便是皇室的丑闻,给她十个胆子恐怕也不敢透露出半个字。
虞妗懒洋洋的说:“朝中的太医她不敢用,她定然会想法子出宫,至于怎么出去,就得看这孽种的生父是谁了。”
“去问问宫门,长亭殿近些时日可有人出宫,如果近日没有,便派人盯着些,倘若一直没有,我想,与齐太后人鬼情未了的“鬼”到底是谁,就显而易见了。”
这贼老天待蒋韶是真的不薄,刚死了个儿子,这么快便再送一个给他不成?
说来说去,这胆子最大的还要非齐漪莫属,八年前为了固宠,就敢勾搭宫中侍卫怀孕生子,混淆皇室血脉,八年后还敢珠胎暗结秽乱宫闱,是真不怕嘉顺帝半夜来爬她窗户啊。
青黛并不明白虞妗的意有所指,却也不多问。
虞妗和衣躺上榻,望着承尘吩咐道:“寻个由头把那个小宫女送出宫去吧,让人盯着便好,回头自有用得着的时候,到时再把人带进宫来吧,否则,等齐漪回过神,这小可怜怕是又不知道会被沉在这宫里的哪个湖,哪个井。”
话音刚落,银朱便推门进来:“娘娘,有封加急的奏折。”
虞妗有几分意兴阑珊,看了眼官印,是蒋韶的奏折,想起方才所知,齐漪有孕一事,不由得心生恶心,正想推说不看,却又奇怪蒋韶为何会在这种时候送奏折进宫。
便接了过来。
看罢后险些笑得直不起腰来。
银朱大着胆子问:“娘娘,里头写了什么?”
虞妗将奏折倒扣在案面上,笑着说:“他参押送官办事不力,致使莫文轩遭贼人杀害,昨夜,更有贼人将莫文轩的人头都送到他府上去了,义愤填膺的要我给他寻个公道。”
银朱惊得掩唇说不出话来。
虞妗将奏折递给她,笑够了又道:“这奏折定然不是蒋韶写的。”
银朱接过来,翻着看了看,疑惑道:“可这不就是蒋相爷的字迹吗?这官印也是真真的。”
“你说,依照蒋韶的心机,他如何会不知我是定要莫文轩死的?当判决下来之时,他便明白莫文轩必死无疑,所以他才毫无反抗的接受了这个结果,”
虞妗站起身,让青黛伺候她更衣,明日要接见命妇,得早些歇息:“他明知是我的作为,又如何会拉下脸来求我要个公道呢?”
抬手指了指宫外:“这奏折,应当是他那位从未露面的大姐写的。”
银朱和青黛都对这号人不甚熟悉,听虞妗说着便是一头雾水。
“听说蒋母早年丧夫,一人将蒋韶以及蒋家大姐拉拔长大,常年从事粗重的活碌,落了满身的毛病,等蒋韶再大些,身子便彻底垮了,蒋家大姐年长十岁,因此,蒋韶的管制教养,除了书院的夫子,均是这位蒋家大姐亲自教导,”虞妗眸色微深:“能教养出蒋韶这般人物,这位蒋家大姐又岂能是池中物?”
“如今这一手,和蒋韶如出一辙的字迹,更能说明她的不简单,不过她应该不知道我对蒋韶的了解不比她浅,她的算计,注定要落空。”
第三十七章
次日, 秦寰带领文武百官酬神祭天,虞妗并未如往年一般随行。
她这些时日乏累得很,有时坐着批红也能睡着, 这会儿睡到日上三竿才掐着点醒, 磨磨蹭蹭的更衣洗漱, 又命膳房摆膳。
等内外命妇都聚在桂宫外等候接见时,虞妗才慢悠悠的停了玉箸,复又漱口净面, 穿着象征身份的九凤朝服, 由青黛搀着, 光鲜亮丽的出现在中安殿。
虞妗才在凤椅上落座,底下便乌泱乌泱跪了一片。
“平身,”虞妗颔首:“青黛赐坐。”
这三年来朝中官员并无新增, 是以今日来的都是些熟面孔,偏偏为首的两个却面生得紧。
“福宜……见过母后……”见虞妗瞧着自己, 福宜陡然觉得有几分拘束, 站起身又行了礼, 一别三年,早已经物是人非。
她一如当年, 而如今的身份更是高不可攀, 而她福宜, 从云端跌落, 化作尘埃碾作泥,如今从呼揭千里迢迢回京,虽还被尊称一声长公主,却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早已破败不堪, 再也端不起身为公主的高傲了。
虞妗并不知她心中作何想,只微微一笑道:“哀家与你年岁相当,也并未当过几日福宜长公主的母后,长公主若是不介意,日后称呼哀家为太后便是。”
笑话,她比福宜还小两岁,且两人自幼便不对付,她这冬日畏寒的毛病,还是因福宜才有的,若非当年有人出手相救,她哪还有命坐在这,听她叫这声“母后”,不管福宜膈应不膈应,反正她是挺膈应的。
见着福宜,虞妗才想起来京畿府衙的大牢里,还关着个呼揭王子,呼延桀呢。
福宜在秦宴回京后,又等了两三日,才在冯宣的护送下,便着押解呼延桀的军队进了京,本该大举宫宴为她接风洗尘,偏那几日朝中动荡,明眼人都知避其锋芒。
是以福宜只是草草进宫与秦寰见了一面,又给虞妗请了回安,便老老实实缩在公主府,一步也不曾外出。
虞妗倒是听秦寰提了几句,这福宜去了一回呼揭怕是受尽了苦头,飞扬跋扈的傲气被磨得一干二净,若非还是那张脸,怕是没人认得出那是当年极受皇宠的大公主。
福宜出生时便借了生母惠妃的东风,惠妃出身并不煊赫,奈何嘉顺帝喜欢,一路从御书房的侍书做到妃位。
依稀还听人言,嘉顺帝私下里答应惠妃,若她一举得男,便封太子,嘉顺帝给予惠妃的荣宠可谓是前无古人,据传先皇后便是被惠妃活生生气死。
可惜半路杀出了齐漪这个程咬金,于千秋节上惊鸿一舞,看得嘉顺帝眼睛都直了,生生越过了册封的流程,当夜便宿在了宫里,次日便封了齐妃,与爬了半辈子的惠妃平起平坐。
许是这次打击对惠妃来说堪比晴天霹雳,怀有身孕的惠妃自此一蹶不振,孕期也怀得艰难,好容易挨到了生产,偏生遇上了大出血,给嘉顺帝留下这根独苗苗便撒手人寰。
出于对惠妃的愧疚,亦或是帝王那一点零星的爱,福宜一出生便被赐了封号,封地酉阳,千户食邑,公主府建在离宫最近的朱雀大街,与长乐宫遥遥相望,便是至今,宫中还留有她的寝殿。
作为秦寰出生前,嘉顺帝唯一的子嗣,福宜的前半生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鼎盛时,齐漪也得让她三分,偏偏这般一个受尽偏爱的公主,为稳固幼弟的皇位,被自己百般爱戴的父亲,亲手送去了呼揭。
如此想着,虞妗还有几分唏嘘,转头又一想,虞德庸也不比嘉顺帝好多少,当年他强送自己入宫,若不是靠着自己一步一步走到现在,如今怕是轮到福宜来可怜她了。
与福宜不尴不尬的拉了几句家常,虞妗的目光落在了另一位生人身上。
“那是蒋相爷的嫡姐,赵蒋氏,丈夫亡故后便一直住在蒋家,自蒋相爷为她请封诰命以来,除了头一回进宫谢恩,这些年一直在家中吃斋念佛,从不外出。”青黛在虞妗耳边低语。
没出过门,意味着自虞妗当上太后的第一日起,嘉顺帝薨逝,她便从不曾进宫,怪不得自己从未见过她,可那日正是帝王薨逝,内外命妇皆要进宫哭灵,顺便拜见新后,这位赵蒋氏,是看不起嘉顺帝,还是看不起她虞妗?
很明显,她是看不起虞妗。
虞妗肆无忌惮的打量着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赵蒋氏,据说她比蒋韶还长十岁,如今瞧她这发髻斑白的模样,若说是蒋韶他老娘,也有人信的。
察觉到虞妗的视线,赵蒋氏神情自若的朝她笑,一边说:“家中近日白事不断,今日老身本不该来,却想着这些年来因着孀居之身,一直不曾入宫,实为不妥,故来给娘娘请一回安,凑个脸热,还望娘娘莫要怪罪。”
这个赵蒋氏胆子不是一般的大,身上穿着诰命的翟衣,不落人口实,手腕上却明晃晃的系着白布带,这是因昨日那封奏折,气得来寻她晦气了。
虞妗兴致勃勃的想。
倘若自己因这个计较,还会落人口舌,这赵蒋氏恶心人的一套修得当真是好。
“夫人多虑了,哀家向来不计较这些的。”
听着虞妗半软不硬的话,赵蒋氏笑得越发和蔼,眼里的凶光却几乎藏都藏不住。
她从前确实看不上虞妗,她不明白区区一个小丫头,怎么就有本事把她那兰芝玉树的弟弟迷得这般神志不清,在她眼里,虞妗便如同勾搭她丈夫害得她丈夫死于“马上风”的勾栏女子一般,不知检点不知廉耻伤风败俗。
几乎她所能想象的,辱骂旁人的词汇,她当初恨不得这般骂那些放浪形骸的女子,如今这些都恨不得骂给虞妗。
倘若……,倘若她不是太后,自己定然有百般手段让她死得悄无声息,也省得她那傻弟弟念想。
赵蒋氏本也不这般恨她,左右不过是个玩物,等蒋韶玩腻了便会乖乖回家成亲生子,可这毒妇千不该万不该,与摄政王勾搭成奸,转身与蒋韶做对,谋了轩儿的性命!
她该死!
所以她替蒋韶接了高阳王的橄榄枝,目的只有一个,事成之后,将虞妗交给她处置。
赵蒋氏几乎已经想象到大仇得报时的场景,那般的快感让她藏在袖笼中的手忍不住紧握成拳,激动得满身颤抖起来。
她身旁的一位夫人率先察觉到她的异样,关切的问道:“夫人可无碍?”
虞妗耳尖,听了个正着,故作关切般问道:“可是身子有些不妥?”
赵蒋氏只抱歉的笑了笑,说道:“年轻时落下的老毛病了,不碍事。”
“看来赵夫人还真是与宫中格格不入呢。”
令虞妗没想到的是,这话竟然出自福宜之口,朝她惊讶的看了一眼。
福宜一声“赵夫人”,喊得赵蒋氏脸色发白。
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人敢称她为“赵夫人”了,在蒋家,族人称她“姑奶奶”,出了蒋家,最多称她一声“夫人”,所有人都知道她在夫家过得不好,赵家的覆灭皆是由蒋韶一手促成,对赵蒋氏而言,这是她的逆鳞,自从被蒋韶接回蒋家,她便几乎快要忘记了这个烙印在她血肉里的姓氏。
原来,别人还是知道她原嫁过给那赵家的牲口。
“赵夫人脸色怎么如此难看,”福宜瞥着赵蒋氏,面上罕见的带着讥讽:“你相公只是死了,你们并不曾和离,方才你们称半天的夫人,本宫还以为是哪家夫人呢。”
福宜端着茶碗饮茶,一边说:“三年不曾入宫,一句因为“孀居”便能搪塞过去了?这殿中有多少夫人不是“孀居”,又有多少夫人儿女双全,偏你最金贵。”
“等闲不入宫,家中有白事便急匆匆的来,知道的你是来请安,不知道的,还当你是上赶着来寻晦气的。”
虞妗原以为这辈子也见不着福宜从前那般嚣张跋扈的模样了,也不知这赵蒋氏如何惹到她了。
就如同虞妗和福宜打娘胎里的矛盾一般,福宜与赵蒋氏的梁子,在她小时便结下了。
在福宜看来,这个早年丧夫,一辈子未曾生养的老女人,就是个疯子,怨天怨地怨恨所有人。
福宜年幼时贪玩,还曾爬过蒋家的墙,头一回便撞见了这位赵蒋氏,她原以为是个慈眉善目的夫人,没想到却是个疯婆子。
赵蒋氏哄骗着将她关在蒋家柴房里足足三日,时而对她笑脸相迎满脸慈爱,时而满脸怨毒恨不得拿鞭子抽死她。
等嘉顺帝派人找到福宜时,据说还在赵蒋氏关着她的小院儿里挖出了不少与她差不多年岁孩童的骸骨。
这般一个恶心恶意的妇人,却因她有个得盛宠的弟弟,哪怕是胆大包天扣押了公主,也不曾得半句斥责。
福宜幼年对她便是怕,如今长大了,再瞧她便是止不住的恨,也不知这么些年,又有多少孩童葬送在这毒妇手里。
第三十八章
闹剧以赵蒋氏心慌积闷, 手忙脚乱请太医,最终让人抬回丞相府而收场。
虞妗并不明白赵蒋氏这一趟进宫所为何,若想寻她晦气, 却落了个自己狼狈收场, 可只是单纯进宫来给她请安, 那更不可能。
第3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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