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皇后目光一掠,心里微微一沉。
六皇子眉头紧皱,似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困境。便是程锦容,神色也比平日凝重得多。
“出什么事了?”裴皇后低声询问:“是不是寿宁……”
“是。”六皇子迅速接过话茬,目光一扫,瑜美人颇为知趣,立刻恭声告退。一众宫女也鱼贯退下。
“母后,皇姐被元思兰的死讯刺激过度,昏迷醒来后,竟然什么都不记得了。”
六皇子三言两语将此事道来:“……也不是什么都不记得,准确的说,是忘了这两年多来发生过的所有事情。她的记忆,停留在元思兰来大楚之前。她只记得自己十五岁,之后和元思兰的恩怨纠葛,她全部都忘了!”
什么?!
裴皇后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下意识地看向程锦容。
程锦容眸光一闪,低声道:“我为公主诊了脉,仔细检查头部。从外表看来,没什么异样。不过,人的头脑最是复杂。以前也曾有过这等怪症病例。有人头部受了重伤,救醒后头脑一片空白,连家人都记不清。”
“寿宁公主对元思兰用情至深。元思兰的死讯给她带来的打击过重,她难以接受,所以将一切遗忘得干干净净。”
程锦容顿了片刻,又说了下去:“而且,她听不得元思兰的名字。只要一提,她就会头痛无比。我不得不为公主施针,令她再次昏睡。这才和殿下匆匆赶回宫来。”
裴皇后倒抽一口凉气,面色难看,口中喃喃低语:“这该如何是好。”
“母后,皇姐府中有一位太医。我已经叮嘱过太医,要守在皇姐身边。”六皇子迅速接过话茬:“我也吩咐过吴嬷嬷和王嬷嬷了。皇姐若有什么异样,立刻派人进宫送信。”
“母后,接下来该怎么办?”
“皇姐这等情形,总不能袖手不管。”
裴皇后头脑一片混乱,过了许久,才张口说道:“本宫现在就去保和殿,将此事告诉皇上。接下来该如何,由皇上定夺。”
程锦容和六皇子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
一个时辰后。
保和殿内,宣和帝面色难看,眉头紧皱,沉声问裴皇后:“皇后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裴皇后的焦急不安倒不是全部装出来的,迅速说道:“千真万确。锦容亲自为寿宁诊的脉,小六也是亲眼所见。他们绝不会骗臣妾。”
“皇上,眼下寿宁受刺激过度,患了这等怪病。一个人在公主府里待着,也不合适。要不然,还是将寿宁接回宫吧!”
到底是亲生女儿。宣和帝听闻此事后,心里也是沉甸甸的,点点头道:“好,朕明日就派人去接寿宁回宫。”
又吩咐一声:“宣杜提点和程太医。”
第五百零八章 怪症(一)
太医院里医术最高明的,非杜提点和程锦容莫属。
再者,寿宁公主患了这等怪症,不宜宣扬。接回宫来,总要看诊医治。宣和帝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杜提点和程锦容师徒两人。
师徒两人很快应召而至。
宣和帝沉声问杜提点:“一个人受了巨大的刺激,忽然间遗忘了几年里发生过的所有事。杜提点,你可曾听闻过这等病症?”
杜提点已经从程锦容的口中知道了寿宁公主一事,闻言谨慎地答道:“世间怪症,千奇百怪。皇上说的这等怪症,确实有过。”
“微臣自幼随家父学医。家父就曾遇到过这样的病患。”
“那个病患是一个四旬妇人。这个妇人,只有一个儿子。这个儿子出外行商,路上遇了盗匪,被劫财又被害了性命。噩耗传到妇人耳中,妇人哀恸过度,吐血昏迷。醒来以后,将二十年间的事都忘了,只记得自己是待字闺中的姑娘家。不肯住在夫家,非要回娘家,住在昔日的闺房里。”
“后来,家父被请去为这个妇人看诊治病。”
宣和帝追问道:“后来怎么样?你父亲是否将妇人的怪症治好了?”
杜提点略一踌躇,才应道:“微臣不敢欺瞒皇上。家父用尽了办法,也没能治好妇人的怪症。”
“第一年,妇人还记得清年少时的事情。待到第二年,妇人的脑子越来越糊涂,连身边人都不认识了。再到后来,记忆混乱,时笑时哭。过了三年,妇人就彻底疯了!”
宣和帝:“……”
宣和帝面色陡然阴沉。
裴皇后也听得心惊肉跳,急急问道:“照杜提点这么说,寿宁的怪症也不易治好了?”
杜提点为人圆滑老练,不肯一口将话说死,恭声应道:“等公主殿下回宫,微臣一定竭尽所能,为公主殿下医治。”
宣和帝冷不丁地张口:“程锦容,朕问你,你能不能治好寿宁的病?”
裴皇后心里突突一跳。
宣和帝这么问是何意?!
裴皇后忙冲程锦容使眼色,示意她要谨慎回答。
程锦容知道,此时她应该像杜提点一样,说些“尽力而为”之类的话颓唐过去。如此一来,日后寿宁公主或病愈或疯癫,都怪不到她的头上。
只是……
该死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话到嘴边,就是说不出口。
程锦容这一迟疑,已令宣和帝十分不快。宣和帝神色愈发阴沉,冷然问道:“程锦容!你为何不说话?莫非是因过去的私怨,不愿为寿宁治病?”
伴君如伴虎,绝不是句玩笑话。宣和帝翻脸时,对亲生儿子和女儿尚且毫不心软。若是程锦容回答不能令宣和帝满意,少不得会被重责。
裴皇后心跳如擂,又是焦急又是忧虑地看着程锦容。
杜提点也为爱徒忧心不已,频频对程锦容使眼色。
程锦容定定神,张口应道:“回皇上,这等怪症,微臣曾在一本医书上见过。也学过一些治病的法子。若是皇上信得过微臣,容微臣为公主殿下看诊医治。微臣有六成把握!”
杜提点:“……”
得,这脾气也是改不了了。
裴皇后也咂摸过劲来,心里暗暗着急。这傻丫头,这个棘手的差事如何能接!万一没治好寿宁公主的病,被宣和帝迁怒重罚该怎么办?
只是,程锦容话已说出口,收也收不回来了。
宣和帝的神色倒是缓和了几分,略一点头:“等明日寿宁回宫,你和杜提点一同去长乐宫为她看诊。”
杜提点咽下喉间叹息,和程锦容一同恭声领命。
……
师徒两个退出保和殿,去了当值处。
天已经黑了,屋子里燃了几盏宫灯。圆桌上放了一个大食盒,食盒共有三层。程锦容走上前,打开食盒,将里面的饭菜一样一样地端出来。
六菜一汤,另有几道面点。饭菜热腾腾的,散发着香气。
程锦容笑着招呼杜提点:“师父,快些过来吃饭吧!”
杜提点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瞪了程锦容一眼:“亏你现在还吃得下饭!”
程锦容眨眨眼笑道:“我中午就没吃几口,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今晚不但要吃,还得吃饱了,才有力气值夜。”
“你倒是豁达。”杜提点板起脸孔数落程锦容:“我叮嘱过你的话,你都忘得一干二净了是吧!”
“刚才皇上问你,寿宁公主的病能不能治好。你就说微臣一定尽心尽力便行了,为什么一张口就说有六成把握?”
“你这么说了,皇上就会将看诊一事交给你。日后治好了公主的病也就罢了,若是治不好,皇上岂能不问罪于你!”
杜提点越说越气恼,伸出手指,隔着两尺的距离虚虚点了程锦容的额头一下:“对着普通病患,做大夫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在宫中做太医,如何能这般耿直!你呀你,让为师怎么说你才好!”
程锦容神色未变,依旧笑盈盈地:“此事师父就别操心了。师父不是要张口告老致仕吗?也别等年底了,过些时日,找个合适的时机,就和皇上说吧!”
“以后,宫中这些事,就和师父无关了。师父回家乡去,安心养老,清闲度日。”
杜提点还要说什么,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脱口而出道:“锦容,你今日这么说,是不是为了为师?”
宣和帝信不过别人,为寿宁公主看诊治病一事,定会落在他们师徒身上。
寿宁公主这一病,不知何时才能治好。杜提点要是接下这桩差事,如何还能张口告老致仕?
程锦容主动承揽此事,是为了他这个师父啊!
否则,程锦容和寿宁公主“私怨”重重,怎么肯出这个头?
程锦容避而不答,为杜提点盛了一碗热粥,又夹了几块烧得软烂的红烧肉放进碗里:“师父,这是你最爱吃的红烧肉。”
杜提点伸在半空中的手缓缓落下,坐了下来,慢慢吃了一口肉。
一定是红烧肉太好吃了!
所以,他鼻间才会泛酸,老眼阵阵发热。
第五百零九章 怪症(二)
隔日,赵公公奉旨出宫,接寿宁公主回宫。
寿宁公主当日离宫是在晚上,无人知晓。此时回宫也一样突然。后宫众人得知消息时,寿宁公主已经在长乐宫里安顿下来了。
魏贤妃心里憋得慌,忍不住去寻顾淑妃私下说话:“……奇怪,之前半点风声动静都没有。寿宁怎么忽然就回宫了?”
因顾淑妃代掌宫务的缘故,魏贤妃心中生嫉,和顾淑妃远不如往日亲密。只是,宣和帝如今根本不踏足后宫。后宫长日漫漫,清闲得令人心慌。
能被魏贤妃看在眼底又乐意来往的人,也就这么寥寥几个。
魏贤妃心里不痛快一阵子,也就将心里疙瘩放下,照旧和顾淑妃来往。
顾淑妃每日去椒房殿,风声动静其实听到了一些。不过,她知道魏贤妃心眼小,此事万万不能说,便露出一个同样困惑茫然的神情来:“是啊!我心里也觉得不对劲呢!寿宁一直在公主府里养病学规矩,怎么忽然就回宫了?”
魏贤妃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似笑非笑地瞥了顾淑妃一眼:“皇后娘娘昨日离宫去了公主府,今日寿宁就回了宫。这其中,必然有些关联。”
“个中隐情,我不知道也就罢了。你每日去椒房殿,和皇后娘娘最是亲近,怎么也半点都不知情?”
顾淑妃一脸无辜:“我确实什么都不知晓。便是其中有什么隐情,皇后娘娘也不会告诉我。”
魏贤妃轻哼一声:“我不信。”
顾淑妃轻叹一声:“我说的都是实话。你实在不信,我也没办法。”
魏贤妃:“……”
第33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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