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的步承弼推开一扇门,光线突然昏暗下来,在他眉下眼窝中投下浓重的阴影。
清冷的修士忽然微笑起来,那笑容驱散了冰雪与黑暗,使人见之便忍不住与他亲近。
他带着那样的微笑缓步走入室内,道:“师弟修炼辛苦了。喝些茶,歇息片刻罢。”
他口中的师弟似乎刚从打坐中清醒过来,全然信任地接过了茶盏。
“谢谢步师兄!”一个清澈如响玉的少年音道。
那少年的嗓音穆清嘉何其熟悉。
然而,待他结识乐鹿之时,那盏毒茶早已经凉透了。少年在剧毒的腐蚀中永远停留在那一刻,整整过了三百年。
三百年已过,他怀着对世间的满腔仇恨与警惕,再也不会轻信,也不会被轻易伤害。
愤世妒俗,游戏人间。
曾经那纯澈无邪的嗓音,早就被他世上最亲的师兄递来的那盏茶,彻底毒哑了。
第88章 真相
“呲咔——”
茶盏摔落在地,少年四肢抽搐,痛苦地低吟着。他修为尚浅,剧毒瞬间摧毁了他的全身经脉和内脏骨骼,破碎的肉块从他口中流淌而出。
他“嗬嗬”地喘着气,说不出一个字。
但步承弼看懂了他想问的话。
他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少年,双眸如同往常一般平静无波。
“第一次见到师弟,还是十五年前。没想到一转眼就过了这么久。”他微笑着道,“也是一转眼间……师弟的修为就快超过师兄了。”
少年疼出了泪。
“或许有一件事你一直不懂,师兄现在教给你。”步承弼道,“师弟是不能比师兄厉害的,以及——能接手宣宗的只能是步家的人,只能是我。”
他微微一笑:“任何比我强的人,都会像你这样躺在地上,成为一滩烂泥。”
步承弼慢条斯理地从灵玉中取出匕首,他仍是仙风道骨的模样,袖袍连一滴污血都没沾到。
“身体很疼,是么?师兄这就帮你解脱。”他用手指擦过匕首,比在少年脖颈前,默念道:“这是命中注定的事,不要怪师兄。”
在匕首落下的刹那,少年突然消失,连带着剩下的半杯毒茶也失去了踪迹。
乐鹿在关键时刻激发出了传家的轩辕镜,躲入镜中,躲过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次劫难,也开始了他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另一段生命。
画面就此截断。
所有看到这场景的修士,都如同被拔了舌头一般,深陷其中,无法说出半句话。
轩辕镜中尚有一头青丝的步承弼,每一个神态语调,每一个动作,都与现在鹤发童颜的步承弼一模一样。
但他说的每一句话,都与松鹤尊者留给人的印象大相径庭。
半晌过去,都没有一个人发出一点声音。
他们的表情或是惊恐,或是呆滞,或是怒不可遏,或是不可置信。仿佛各种支离破碎的表情拼接在一起,又如岌岌可危的高丘般,轰然倒塌。
现场只有四个人神情与旁人不同,一个是穆清嘉,一个是顾霄,一个是神情淡然的师陵。
另外一个易过容的浮玉水榭女弟子站在她身后,揪着心口,潸然泪下。
“……师父。”
诡异的寂静之中,步琛忽然道。
他面色惨白如鬼,旁人被他一惊,又想起他和步承弼的关系,亦如见了鬼般躲闪开来。
然而步承弼并未听到步琛的呼唤,他甚至没听到任何声音。天地鼎轰击的巨响剥夺了他的听觉,直到现在还未恢复。
他对霍唯起了必杀之心,下手极为狠辣。然而霍唯的实力之强超出了他的预期,他必须全神贯注,才能避免再次受伤。
剑影鞭光不断在空中爆闪,焰浪与符术的光华遮挡了外界的场景,步承弼亦未曾留意。
眼下,他迫切地想看到霍唯的血——却总无法如愿。
场外,师陵轻轻点头,她身后那名女修飘飞到比武台前,当着所有人的面解开易容术,露出一张清丽的面容。
一直沉默的别派长老眯眼打量着他,缓声道:“你是……步宗主的女徒弟,师家的人。”
女修抱拳道:“晚辈师诏。曾经正是步承弼的亲传弟子。”
“师姑娘本该在十年前的外出游历时遇难了。”那长老声音疲惫,“当时宣宗召集各派修士前往悼念,本座亦在其列。”
“那是步承弼想捏造出来的假象。”师诏道,“事实是,我还活着。”
她回眸看向比武场中的轩辕镜。
谁也不知道,乐鹿是何时将轩辕镜藏在比武台的石基中,又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藏身于镜中的。
片刻前,他像在场所有修士一样,独自一人,吊儿郎当地坐在群峰之巅的小亭中,专注地欣赏着当年发生的一切。
他曾回忆过无数次那时的场景,但真正用眼睛旁观,还是第一次。
步承弼不是他想象中青面獠牙的恶鬼,他自己却像是一只愚蠢又弱小的猪猡,懦弱的哭泣声恰如家禽待宰时的哀嚎。
乐鹿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垂下头,将事先一瓶备好红色液体滴入镜中的水面上。
随着师诏的血液汇入轩辕镜之中,沉静的镜面重新开始波动。
她的时间线与步承弼的时间线有很长很长的交汇时间。无数回忆向后飞逝,直到他们之间交汇的最后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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