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身上马,云昉戴好头盔,顶上的红缨颜色深沉,似乎染透了沙场上的浓浓血色:“告辞,兄长珍重。”
云重华默然不语。
“南边新主将承大位,白元秋却仍然不见踪影,当真是死了?”带着斗笠的渔翁压着嗓音说话,手中提着满篓新鲜的鱼,正和一身短打的小贩交换情报,“若果然如此,倒是我等之幸。”
“可能极大,博椽舍来的消息,白元秋少年时习武急于求进,落下了极大的隐患,是以等闲不下云岭半步,如今终于到了难以支撑的地步。”小贩道。
渔翁微微冷笑:“如此甚好,白元秋横行天下二十年,我等久受‘照拂’,如今她的弟子继位,少不得要送份大礼才是。”
大地忽然传来轻微的震动。
“怎么回事?”小贩皱眉,道旁木叶纷纷坠落,足下的震动越来越剧烈。
远方的地平线上,玄衣铁甲的将士,如乌云压城而来。
“千里杀伐,兴师以戈,戍客日月,定我山河。”
浑厚重的歌声弥漫在这片土地上,督部军队归来,满目都是玄衣铁甲,其军容整齐严肃,先锋如枪,两翼如割,君王剑出鞘皆杀,所指向处无不俯首。
——这些正是云昉座下亲兵,百刃疾风营。督座无事回归,所携不过千人,然而那种血肉浇铸的杀意,却生给人造成大军压境的错觉。
白马一骑当先,云昉银枪青剑,威势逼人,她目光扫过四周,在路边微微停留,脸上泛起冷笑:“半步先天?”
“渔翁”和“小贩”一起大骇。
银枪直刺,轨迹分明,中年渔翁抬臂,斗笠脱手前飞,旋如金轮,自己却缩身如猱,急欲遁去。
势不可挡,必须退!
他给同伙暗示,下一刻,却看见枪尖从心口刺穿。
疼痛随后才姗姗而至。
渔翁低头,脸上表情不可置信,他被滚烫的热血淋了一身,旁边,小贩的头颅已经离开身体,飞向半空,腔口仍有汨汨鲜血不断涌出。
两人速度皆不逊于先天,缘何竟被击杀与同时?
云昉冷面持枪,铁甲杀神,果然不愧这赫赫威名。
“……白元秋比君如何?”渔翁最后问道,声音满是死气。
云昉收枪,高踞马背,神情冷漠森然:“教主败我,不用第二剑。”
渔翁点头,合目倒下时,竟露出三分释然之意。
道边酒肆。
二楼之上,素色帘栊层层垂落,随风飞舞,云昉忽然感到酒楼中,竟有磅礴剑意泄出,身下坐骑顿时停下脚步。
“何方高人,在此窥视?”
此地已近无霜城,难道少了白元秋镇守,竟让妖魔小丑横行至此么?
细细感应,以云昉今日之能,休说只是素纱遮挡,便是高墙内外,铁牢之间,细微如虫蚁簌簌行,在她气机锁定之下,亦全然无所遁形。
但帘子后面的人,竟如隔云雾,辨别不分明。
“休言窥视,天下间,在下有何处去不得?”
熟悉的声音响起,温和含笑,落在云昉耳里,却恍然如晴空炸开的霹雳。
失神片刻,云昉离马飞跃,拔地而起,如轻烟般袅袅落于十二栏杆内。
熟悉的酒香,闻在鼻端虽然清冽,却是少见的烈酒,只用一点点,便能从舌头烧到心口。
“虽非梦里,但一帘相隔,怕也不算违背你当初之言。”帘内人声线熟悉而柔和,仿佛是流泉在山石上轻轻淌过。
云昉喉咙动了动,哑声道:“白元秋?”
“正是在下,多年不见,督座竟连我的声音也不记得了?”白元秋温和道。
“教主如今,身体大安了?”云昉问。
“虽然算不上好,于我而言,却已是意外之喜了。”白元秋平静道,“在下现在还算不上真正活着,不过以督座性情,恐还不至于以非类见怪。”
云昉隔帘而站,不置一词。
“不过,无论如何,好歹赶上了。”白元秋笑道,“既然景茂希望我能看着他接掌教主之位,为人师长,自然得尽力达成。”
虽然也不能停留太久,白元秋微微怅然,她身躯衰朽,新的力量被源世界排斥,撑不上些许时日,便需返回无尽虚空续命。
师兄费尽心力延续她的存在,可自己这样的情况毕竟极其罕见,倾二人之能,也不敢保证……
云昉顿了顿:“你回来,就是为了少教主?”
白元秋笑谑:“还怕你骂我食言而肥。”
云昉扬眉:“教主偷听了我与兄长说话?”
帘子后微微沉默。
“……你还真说过了?”白元秋无奈道。
云昉稍侧首:“阿兄说,那位仍在寻找令你复生的法子。”
“无尽虚空和这里的时间流速不同,一年百载,重华所言,已是许久之前的旧事。”白元秋温和答道。
隔着轻纱,两人忽然都沉默了下去,酒楼上静的只剩帘布拂地的簌簌轻响。
云昉握住银枪初棠的五指越来越紧,一帘之隔,白元秋的身影朦胧而绰约,既像随时都可能被吹散的轻烟,也像幽然失序的孤魂,在阳光下一晒就消失了。
方才,白元秋自言“非类”。
云昉抬首,步履坚定的走上前去。
重帘洞开。
故人雪衣如旧,容颜如旧,毫厘丝缕皆是自己熟悉的模样——似乎连时间未能撼动她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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