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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垂怜

    楚若婷果断离去。
    院门大开,咸冷海风从外面冷飕飕地刮进来,扬起院里的干枯草屑。
    况寒臣狼狈跪伏在地,遥望她的背影消失在湿润模糊视线里,惨然一笑。
    “楚若婷,我还真是小瞧了你……”
    无论是曾经,还是现在,他都小瞧了她。
    他向来自负聪明,以为自己用性命做局,就能博取她的怜悯,像荆陌一样留在她身边,得偿夙愿。
    按照谋划,每一步都走得十分顺利。
    他为她付出,在毒姥手下苟活,诱她一点点揭穿真相……哪知到了最后一步,她的心比石头还硬,根本不会上钩!
    况寒臣撑着门框,颤巍巍地站起来。疮口迸裂,一身血脓横流。
    他颓然回到屋中。
    四周静谧的落针可闻。
    暗淡的光线透过钉死的窗棂,自缝隙照进。微小的灰尘上下飞舞。
    况寒臣站在阴影里,才感觉适从了些。
    想到刚才楚若婷毅然拒绝的神色,他心底溢满苦涩,又觉难堪。
    在楚若婷眼里,他一定像个跳梁小丑。长相平凡、修为差劲的魔修,仿佛阴沟里卑劣的老鼠蟑螂,怎有胆去觊觎高不可攀的圣女?
    况寒臣扫了眼身上毒疮,突然觉得没意义了。
    他正想将桌上瓶瓶罐罐拂落在地,手臂却僵在半空,迟迟没有落下。
    ……不对。
    怎么能轻易认输?
    就算输,输的是宋据,不是况寒臣!
    他还有机会。
    *
    毒姥就喜欢捣鼓各种毒药。
    隰海外围,林城子派来的暗哨又增加了几拨。
    她正好可以去那边抓些正道修士做新药人。
    毒姥刚走到无念宫门口,一道强大至极的气息陡然而至。
    “啪——”
    鞭稍甩出劲风,直接崩裂地上铺就的片片青砖。毒姥挥舞蛇头杖,蛇口喷出一股紫黑色的浓雾。
    双方各自退后两步。
    毒姥定睛一看,只见楚若婷红裙艳艳,面如冰霜,手持苍云鞭,阻拦她的去路。
    “楚若婷!你什么意思?”
    毒姥凛然一惊,这才多久没见,她竟然迈入分神期了!
    楚若婷冷然道:“毒姥,我没什么意思,就是想告诉你,宋据不会再做你的药人。”
    “你是为宋据而来?”
    毒姥浑浊的眼珠骨碌碌一转,发出嗤笑,“可以。宋据不做我的药人,那我就将你盗窃蕴魂灯的事禀告魔君。”
    “毒姥,你可不要血口喷人啊!”楚若婷丝毫不慌,手里掂弄着苍云鞭,“谁盗窃蕴魂灯了?蕴魂灯好端端的供奉在那儿,不信的话,我可以带你过去瞧瞧。”
    她早将蕴魂灯还回去,一切痕迹都被她掩藏的干干净净。她已是分神期的高手,天下间,也无人可以搜她的魂。
    毒姥厉声道:“你以为我不敢?”
    “毒姥当然敢。”楚若婷勾勾嘴角,“只不过,届时你我二人在魔君面前对质。你觉得,魔君是相信你呢……还是相信我?”
    毒姥顿时失去底气。
    没有证据,魔君肯定维护她这小妖精。
    她想起十年前,楚若婷还只是个任人拿捏的元婴修士,见到她都必须恭恭敬敬。今昨对比,她处处压制自己,毒姥怒意满腔。
    楚若婷漠然扫过她的神色,皮笑肉不笑:“毒姥,就当卖我一个面子,饶过宋据。”
    听意思在商量,可那语气隐含威胁和警告。
    毒姥愤然而视,讥讽道:“宋据已被我毒废了,圣女你真是不挑,看见他那一身烂肉,不嫌恶心么?”
    这些日子,她给宋据吃了七十多种毒药,剧毒入骨,连她自己都解不开。
    想到宋据满身的疮疽,楚若婷好似被刺了一下。
    她音如玄冰,“话我不喜欢重复第二遍。”
    毒姥转念又想,楚若婷这会儿为宋据出头,却不知宋据暗中算计荆陌。
    她暗中窃喜,蛇头杖猛一拄地,爽快道:“好!本姥今天就卖圣女你一个面子。”她怪笑两声,“对了,圣女才回无念宫吧?你记挂宋据,也不要忘了荆陌啊。”她很期待金风玉露发作时,楚若婷会是什么表情。
    楚若婷眼皮微掀,冷冷撂下一句:“不劳毒姥操心。”
    她沿宫墙回到玄霜宫。
    荆陌抱着膝盖蹲在皇极阵盘里,被光芒包裹成蚕茧。
    楚若婷闲着无事,正欲在石凳上落座,神识察觉到了一缕熟悉的气息。
    她微微皱眉,缓步来至玄霜宫的门口。
    况寒臣换了身干净的浅黄素纹长衫,腰间悬着黑色的香囊,头发重新梳理过,整整齐齐被素簪固定在头顶。他静静立在台阶之下,微垂着睫羽,光看身形倒是丰姿奇秀。
    “你来得正好。”楚若婷瞥他一眼,“毒姥以后不会再找你麻烦。至于你身上的毒……我会想想办法。”
    她家千山博学多识,这毒应该难不倒他。
    况寒臣抬起幽深的眼眸,直勾勾地望进她的双目,苦笑道:“身体能不能好,我并不介意。我只想告诉圣女,我心悦圣女,愿为圣女付出一切。”
    况寒臣不相信天上能掉馅饼。
    从南宫家的私生子,一步步走到今天,所得来一切,全靠自己争取谋算。
    他人还没死,就有机会得到楚若婷的垂怜。
    什么话憋在心里不说,以后说不定就没机会说了。
    当然,楚若婷不可能立马就爱上他,他也不敢奢望。他只求她心软那么一瞬……只需一瞬,他就可以留在他身边。
    感情可以慢慢培养。天长日久,他使尽浑身解数讨她欢欣,她怎会不动心。
    楚若婷就纳闷儿了。
    她统共和宋据也没见过几次面,怎么他就“非她不嫁”?
    好奇使然,问了出来。
    况寒臣听罢一怔。
    他视线落在她的漂亮的面庞上,比十年前更加昳丽。
    他心念微动,眼眸清润地看向她,放缓了干涩嘶哑的嗓音:“是吗?可我觉得,和圣女很早以前就相识。仿佛……上辈子你我就已经有了羁绊。”
    楚若婷被逗乐了。
    宋据惯会甜言蜜语,这话哄哄不谙世事的小姑娘还差不多。
    她双手环胸,闲适地站在台阶上,扬眉揶揄道:“怎么,你下一句是不是要说,我们上辈子的羁绊是什么花前月下海誓山盟?”
    话说出来,楚若婷自己都觉得恶寒。
    其实宋据在想什么,她一下就猜到了。身处无念宫,他不就是想寻找个强者倚靠。
    “不是。”对方竟然否认。
    楚若婷“哦?”了一声,“那是什么?”
    况寒臣说:“我上辈子应该让你很生气,所以圣女这辈子不肯接受我。”他喉结无声地一滚,眸光炽烈地看着她,“圣女,我在这里给你说对不起……你会原谅我吗?只要你肯原谅,怎么糟践我都行!”
    楚若婷觉得在这里聊些虚无缥缈的事情很幼稚可笑。
    再说了,好端端糟践他干嘛?她又不是毒姥。
    而且宋据之前竟想勾引她,不管他是真情还是假意,最好把他那些该有的不该有的心思都收一收。
    楚若婷敷衍道:“其实我这个人很好说话的。谁施加在我身上的痛苦,让我再十倍八倍的还回去,说不定我一高兴就原谅了。”她烦躁地摆了摆手,“宋据,你想要的我给不了,别来缠我了。你真想找个靠山,无念宫里别的魔修不是不行。”
    楚若婷直接将他拒之门外。
    她不可能接受宋据。
    有宋据开先河,浮光界的光棍男修不得个个都来自荐枕席啊!她要是照单全收,昆仑墟那几个肯定打滚撒泼闹翻天,想想就脑仁儿疼。
    况寒臣立在阶下,目光幽幽透过叁指宽的门缝,看见楚若婷打开阵盘,与荆陌紧紧相拥。
    刺目极了。
    但刚才若婷说的话,让他明白,楚若婷某些地方和他很像,皆是睚眦必报的性子。
    怪不得会被她吸引,沉醉着迷,无法自拔。
    况寒臣没有离开。
    他沉默了一下,拿出陶埙,放在唇边吹奏。
    被毒药毒坏的嗓音比撕扯破布还要难听,他只有靠乐器向楚若婷倾述真心。
    低沉的埙声绮迭萦散,飘荡流转,渲染悲哀与牵念,如泣如诉。
    “是宋据在门外吹曲子吗?”荆陌正在把玩楚若婷葱白的指尖,闻声抬起头向外张望。
    楚若婷赶紧用身子挡住他视线,“不是!”
    “可……”
    “再问我不高兴了。”
    荆陌大惊失色,赶紧将宋据扔到九霄云外,对楚若婷一迭声儿的去讨好。楚若婷被他逗笑,攀着他脖子,就在他脸颊上用力亲了一口,荆陌又回吻她,有情人之间甜蜜亲昵。
    门缝很窄。
    偏偏框住这幕落进况寒臣眼里,像揉进了一粒沙,磨得眼睛难受发疼。
    他心中酸涩,指尖不小心按错了一个音节,埙音呜咽变调。
    如同他犯过的错,再无转圜余地。
    隔着一道宫门,楚若婷与荆陌耳鬓厮磨,他却孤独寂寥的立在阶下吹埙。
    怪谁呢?
    只能怪他自己出身卑贱,怪与她相逢恨早,怪动情太晚。以至于如今爱不到、求不得、怨不能。
    况寒臣低垂眼帘,握紧了手中陶埙。
    冷风拂地而过。
    恰时,储物袋里的传音符发出微亮的光,毒姥尖利声音阴恻恻响起,“宋据,过来试药。”
    *
    刑房中。
    毒姥怒容满面。
    楚若婷警告她不准找宋据试药,那她偏要将宋据叫来继续折磨。
    宋据有把柄在她手中,他敢拒绝吗?
    况寒臣与楚若婷把话说开了,他其实可以拒绝毒姥。
    但他不想。
    他看见荆陌将楚若婷抱进了寝殿。
    哪怕自己受再重的伤,吃再多的毒,也不能令楚若婷施舍半分怜惜。
    光明是别人的。
    他只配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窥视。
    况寒臣落寞地叹息一声,将陶埙轻轻放在玄霜宫的台阶上。
    他来到刑房外,还没进屋,耳里就听见了男男女女的一片嚎啕叫喊。
    况寒臣皱起眉头。
    他放轻脚步,立在廊下,微微弯腰,透过窗户往刑房里一看,只见毒姥又抓了些修为低下的正道修士回来,绑作一团。
    “赶紧放了我们!否则林老祖杀到,踏平你这隰海魔宫!”
    “前辈饶命,我不想当药人……饶命啊!”
    “有点骨气行不行!老妖婆,你不得好死!”
    “……”
    修士们朝毒姥或怒骂,或求饶。
    其中一女修样貌极为眼熟,况寒臣眯起眼,回忆起了她的身份。
    ——徐媛师姐。
    他再细瞧徐媛身边那人,一身白衣,病气孱弱,咳嗽不止,赫然是……荀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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