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衡伸手揽住祝深的肩,沉声说:“你很好。”
祝深轻轻地笑了,没当一回事。
钟衡却认真无比地加重了语气对他说:“你真的很好。”
祝深止住了笑,懵懵懂懂地看向钟衡,垂下了眸子,无限黯淡:“后来算是好了吧。”
因为他想要傅云织开心。
打从他记事起,傅云织就致力于了结自己的性命,大大小小自杀了无数次。
最后那次,是在一个雷雨夜,终于吞服安眠药自杀成功。
傅云织留在L国的日记本里说她和她的师兄曾约好一起私奔的,那天滟城下着几十年难得一见的暴雨,交通系统都瘫痪了,恰是天助他们。
她在约好的地方等啊等,等到最后,她的师兄都没有出现。
是祝深的爸爸,也就是她当时的未婚夫接她回去的。
她不死心,想要去找他,可他住的地方早已人去楼空。那人只给她留了一封信,说已经想通要了断这段缘,叫她别做无谓纠缠,劝她珍惜未婚夫。
她像是一个商品一样被傅家和祝家摆到明面上交易,可她却无能为力。
“即便是这样,她给我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要求火化她,做成一条项链,她想去她喜欢的人的身边。”放下了茶杯,祝深从一旁拿出了一个绒布小盒,是宝蓝色的绸面,恰是她生前最喜欢的。祝深望着盒子发愣:“可是她等的人已经记不住她了,他和别人有小孩了。”
钟衡摩挲着他的肩头,语气温柔:“在替妈妈难过吗?”
“我不难过。”祝深仰起了头,倔强地不让眼眶落泪:“她求仁得仁,我有什么好难过的。”
钟衡带着他轻轻靠在了自己的怀中,一下一下地拍着他的手臂:“如果她希望世界上有人替她难过不平呢?”
祝深怔住了,喃喃道:“可她……明明一副很想解脱,很想去那个人身边的样子。”
钟衡轻轻地拍着他的肩。
祝深又陷入了回忆。
其实傅云织偶尔也会有很温柔的时候,在祝深受了伤的时候,还会轻轻给他擦药。尽管语气生冷,说是不希望他因为一点小伤而耽误明天的画画,可祝深坚定地认为那是她在关心自己。
偶尔下雨的时候,他看见傅云织站在窗帘边凝望着窗户上的雨帘很掩抑地哭泣。只是那时他还不懂,不明白傅云织为什么要哭,直到后来,他才懂了。
在许多年前的一个雨天,她没有等到自己的爱人,也永远被禁锢在了笼里。
两人就这么一直聊到了晚上,祝深吐露了这十几年的心事,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用过晚饭以后,祝深小声问钟衡:“明天……能不能陪我去一个地方?”
钟衡点了点头。
祝深捏着那盒子道:“她总在梦里催我送她回家,我不知道强行扣她这么多年,是不是做错了。”
钟衡低声安慰他:“你没有错。”
“我好像知道那种很想见一个人,却见不到的感觉了,很难过,原来这么多年,她都这么煎熬。”
一瞬间,钟衡眼里的光像全都熄灭了,却犹自强忍着,带着祝深回到房间:“睡觉吧,明天我陪你去。”
外面的雨还在下着,没完没了,整座城市像蒸在了黑暗的水汽之中。
偶有光亮撕破寂静的黑暗,不过也只是一瞬,那利箭一样的闪电,是响雷的信使,只消片刻,噼里啪啦的雷声便从高空传到了耳膜。
祝深冒着冷汗,翻来覆去。
他害怕。
却难以启齿。
忽然,房门被打开一角,有人轻而缓地提着脚步走了进来。
祝深没有睁眼,但轻嗅一口,闻见来人身上沉沉的木香,这便已经足够让他判断他是谁了。
钟衡站定在他的床前,看了他好长一段时间。祝深屏息相对,听着窗外的惊雷,终于不再害怕了。
钟衡正转身准备离开的时候,衣角忽然被扯住了。
“别走。”祝深突然睁开了眼睛说。
闪电光束照亮了室内一瞬,祝深的眼眶好像是湿的。
钟衡的心被揪了起来。
他知道,自己走不了了。
于是他转回了身子,坐在了祝深的床边,轻轻道:“睡吧。”
祝深淋了场雨,脆弱得像个小朋友,所有平日里那慵懒抑或者是趾高气扬下的伪装全部分崩离析了。
“你陪我睡。”他望着钟衡说。
钟衡看了祝深好一会儿,喉结在寂静而又黑暗的房间里滚了一下又一下,半晌,他还是上了床。
他穿着家居服,室内的温度并没有被祝深调得太低,左右对付一晚也是可以的。
忽然,身上一重,他被祝深搭上了条薄被。
——或者说,祝深将自己身上的薄被分给了他一半。
钟衡转过身去,背对着祝深,小心翼翼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这太难了,他怎么能做到心无旁骛地与祝深呆在这样一个密闭的空间里呢?
做不到心无旁骛,思绪飞过的每一寸角落都像是在亵渎。
轰隆轰隆——
窗外响雷不停,祝深却不再害怕。响在他耳畔的不过是迟钝而沉闷的声响,恰如身旁这人。
离得近,他都好像能听见这张床上的心跳,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对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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