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帘之下,祝深撑着一把透明的伞,背影看上去竟有些颓丧而寂寞。走了两步,他顿了顿,掌心握紧了颈间的那条项链,回过头对车上的人道:“就送到这里吧,以后不必再盯着他了。”
“您是说……”
“是。我这次来,就是做一个了断。”
说完,祝深便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酒店。
进去才发现这酒店,从前他和钟衡来过。
前台已然是认出了祝深,微笑着对他说:“钟总在顶楼包下一间套房,他说要是您来了,请在那里住下。”
祝深一愣,难道钟衡知道他要来霓城?
——显然是不可能的。
他今晚来霓城只不过是临时起的意,钟衡不可能未卜先知的。
“是什么时候的包下的?”他问。
前台回他道:“是今年三月。”
三月啊。祝深轻轻点头,接过房卡,上了电梯。
原来早在他们蜜月的时候钟衡就把套房给包了下来。
钟衡就那么笃定他一定会过来住么?
不对。
钟衡一定不知道原来的他是很讨厌霓城的,他讨厌涉足他母亲最向往的地方。
难道是存着万分之一的侥幸,想着万一自己过来了,能有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
想着想着,祝深突然怔住了,脸上不禁浮起了一抹笑。
真是个闷葫芦啊。他想。
隐隐约约,他觉得自己离那个闷葫芦近了些。
外面的风雨太大,淋湿了他的衣角,手上沾着的雨水冰冰凉凉,可有那么一股子暖意一直蔓延至了他的心间。
嘀地一声,他刷上了房卡,打开了套房的门。
这套房还是数月前他和钟衡所住的那一个,里面的陈设都是他熟悉的。
推开了书房的门,没想到里面竟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当时他正在画霓湖,为了能方便取景,移了移书桌的位置,又改了改里面挡眼的摆设。没想到里面竟还保持着原来他在时的样子。
祝深噙着笑走了进去。落地窗外,黑乎乎的一片,暴雨浇熄了霓城了光,却又在他的心里留下了一小片光亮。
明明才离开几个钟头,他就有些想回滟城了。
与其说滟城,不如说,他想见钟衡了。
想打电话给钟衡,却在刚打通的前一秒被他掐断。
都快凌晨五点了,他在想什么啊?
将手机闷进了枕头里,祝深坐在床上悄悄笑出了声。
片刻之后,他将颈间的项链取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放进了盒子里。
想不到有朝一日,他竟也尝到了牵挂的滋味。
窗外的雨丝毫没有要停下的意思,祝深走去将厚重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解开了衬衫的两粒扣子,合衣躺在了床上,侧卧着,蜷成一个婴孩的样子。
他向来缺乏安全感,尤其是在这样的雨天,心里总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啃咬撕扯着。昏昏沉沉之中,心底的颜色扭曲斑驳,他又梦到了傅云织。
爱丽丝曾通过心理暗示和药物辅助,在他的心里打下一层基石,来帮助他逃避他不愿面对的梦境。
在治疗室里,爱丽丝一遍又一遍地对他说,祝深只不过是一个触感笨拙色感迟钝的普通人,他对颜色并不敏感,也没有卓越的天赋,无法画出令人赞叹的画。
通过心理暗示屏蔽了所有闯进他视网里的鲜活的颜色,当感觉麻木了,梦境失真,那么心底最害怕的那个角落也就不再那么恐怖了。
方法是有效的,这七年他就是这样过来的。
用天赋做牺牲品,用黑白灰来保护自己,从而换取一夜好梦,不算是很亏本的买卖。——为防他年纪轻轻就像傅云织一样将自己逼疯,这已经是最上佳的选择了。
除极个别的情况,他睡前没吃药抑或是白天受到了外界的刺激,可能会唤出心底的恐怖记忆,被傅云织溺死在天堂湖外,其余的多数时间其实他已可以与梦境和平相处。
可今年,他断了药。
对此爱丽丝是不能理解的。
很难说清楚这个选择是好还是坏,他不过是受够在黑暗里被噩梦支配的日日夜夜了,他想自己发光,用自己的光照亮前面的路。
他想要画画,大概因为他知道,画画时的自己永远是闪耀的。只有那时的自己才配得上自己想要的东西。
他不可以再逃避,不可以再平庸之中寂静死去。
当然,过程是很艰难的。他又开始整晚整晚地做着噩梦,他又开始在傅云织的手上反反复复地死去,他又开始溺毙在天堂湖的碎冰之下。没有人听见他声嘶力竭的求救声,当然,也不会有人来救他。
可他终于能看见鲜亮的色彩,有充沛的灵了感,即使艰难了些,可他却渐渐能与梦境抗衡。
没什么可怕的,他告诉自己。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十岁大的孩子了,现在的他,并不是孑然一人。他要在冰河之上自己爬起来,他要闯出黑白灰以外的世界,他要看见最生动的颜色,他要画出最好看的画。
他可是祝深啊,他不可以倒在噩梦里。
又是一道惊雷将他劈醒,祝深捂着胸口从梦境中醒来。
大汗淋漓。
与之前的梦境不同的是,这一次,傅云织在梦里声嘶力竭地质问他,为什么还不送她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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