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太疼了!
谢灵欢闭上眼,青苍色长发披在脸颊两侧,头发丝儿里全都是疼出来的汗。湿嗒嗒的,黏在他脸颊,愈发显得他眉尖聚翠,俊美得不像话。
一波三折的丹凤眼角微勾,纤秾羽睫不断轻颤,就连那两瓣微微启合的唇,都完美无瑕。
嘭!
嘭嘭嘭!
谢灵欢一拳接一拳地砸在坑底,泥沙俱下,扑腾了他一身泥土。汗水滴在泥土中,混杂着水与血的腥味。
从前他在碧落天当差时,曾经与朱雀叶慕辰笑言,极情道?那是什么玩意儿?
叶慕辰一身玄衣站在凤宫长廊下,不言不语。
于是时任青鸾仙将的谢灵欢翻身从廊台跳下来,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勾唇嗤笑道,情这玩意儿,本就没个定准。还“极情”?怎么个“极”法?是极痴、极愚还是极恨?
是极慕。叶慕辰捏紧了手中黑色陌刀,沉声答他。
屁!谢灵欢拍手大笑,扬起脸,欢快得就像个没心没肺的少年郎。都是狗屁!他大笑着道,慕一个人不过是心念一瞬间,一念接着一念,念念不休,念念不止,这才能延续一生。而我们的一生有多长呢?
谢灵欢指着自家鼻尖,笑着对叶慕辰道,作为仙家,我们的一生漫漫长长,短则千年计,长者可与天地同寿。天地不崩,我等不死不灭。这样漫长的生,对谁的痴慕可以延续这样久长?又是谁……
当日里谢灵欢修长手指点住自家鼻尖,摇头晃脑地笑问道,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仙、妖、魔、灵物,值得我等这样久长的恋慕?
地久,以其不自久。叶慕辰也缓缓地笑了,捏住黑色陌刀,轩眉,低低地笑道——宇宙浩渺,自然有那一人、那一灵物,值得你为他修极情一道。
狗屁!都是狗屁!
谢灵欢大笑着拍手,腰间挂着的明月剑撞击在紫金腰带,又碰到了白玉钩,琳琅玉佩发出一连串喀嗒轻响。他拍了拍叶慕辰肩头,没心没肺地笑道,这种狗屁道理,也就你信!今日该你轮值了,我且回去睡一觉,睡它个大梦三千!
明月剑挂在腰间,哐哐作响。
谢灵欢摇摇晃晃地哼着歌往外走,凤宫内外一团锦绣,花映廊庑,光线溟濛濛的。
叶慕辰从背后叫住他,青鸾,你竟然不打算择极情道吗?
谢灵欢回头,微歪着点脑袋,看了叶慕辰一眼。啊,这个,他漫不经心地笑道,整个凤宫内的羽族听说都择了极情道,我自然也是要择极情道的。
溟濛的光线中,叶慕辰似乎松了口气。
于是谢灵欢回过头继续往外走,唇角依然勾着,心底却无声地骂了句。狗屁极情道,都是傻子才信的玩意儿!爷要不是没路走、没得选,必须得在这个小世界装孙子,爷才懒得与你们演戏。
然后,万年后……
贵为渊狱之主的谢灵欢躺在坑底,一头一身泥土,湿汗顺着他眼角从脸颊滴落尘土。废弃的庭院内,风声寂寂。
他成年后容色太盛!上眼睑线条纤薄微勾,两弯褶痕青黛,掩映出丹凤眼内亮得惊人的眸光。
在这幽冥破落宅院内没有光,青烟雾霭弥漫,四处都被他设置了结界。外人找不到他,他暂时也不想见到任何人。或者也不是暂时,毕竟没有沙漏,他也不知自家到底在坑底躺了多久。
泥土簌簌地落下,在他身边从潮湿到干涸,指腹轻轻一捻,依稀仍残留着幽冥澧泉酒的香气。
傻子就傻子吧!谢灵欢最后自暴自弃地想,他要那么聪明做什么?反正他都已经是神了。
天上地下,惟我独尊。
又一日,谢灵欢推开青烟密布的结界,修长手指穿梭于青烟雾霭中,如同撩开一层层曼卷的鲛绡。他迎着螭吻诧异的眼神,再次来到了永无殿的宫门口。巍峨九重宫阙,在白玉阶梯外有连绵长廊。
谢灵欢就屈腿坐在那长廊的雕阑上,左手搭膝盖,右手手指轻点阑干,口中漫然吟唱起源自上古洪荒年间的那支古老歌谣。
那支歌,他在道争时唱过。在他于第三十二重天陨落时,他也曾委托凤凰儿为他唱过。
古老而又佶屈,每个字都有崎岖的十八个音调,是源自于最古老的天地密语。
悠悠无尽的岁月里,他见过星海,也曾藏匿于深渊,琳琅界所有的风景于他都是流云一般的往事。
他记得所有,也遗忘过所有。
在一切浮云般浅淡的记忆里,曾有一个人踏着五色霞光,穿着银雪皎皎的长衣,扬起脸,下颌尖尖,对他客气而又疏离地微笑。
那人,便是他谢灵欢的道。
**
好容易熬满了幽冥五百年,花清澪从水晶聚魂棺内走出来时,第一眼就见到了守在永无殿门口的谢灵欢。
脚步一顿。
先前他分明与谢灵欢争执过,他以为,这家伙就算不与他认真置气,约莫也是懒得再来讨没趣的。
这样心高气傲的小家伙,居然会守候他从聚魂棺中出关,倒真的出乎他意料。
谢灵欢原本正趴在白玉雕阑前,仍旧化作昔日江南景家少东家的凡人模样,剑眉星目,嘴里叼着几片薄荷叶子,眼巴巴地盯着大殿的门。见到殿门打开,一瞬间蹦起多高。
他噗地吐掉薄荷叶,欢快地朝花清澪挥舞着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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