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清澪垂下眼,视线落在被谢灵欢提在手里的那盏灯,默了默。“倘若她不愿呢?”
谢灵欢笑得眉眼弯弯。“焰火颜色这般赤红,实属罕见。她对朝戈的恋慕怕是孤建立渊狱三千年来,最浓烈的一段。痴缠既浓,因缘线便格外地粗壮。哪怕她不愿意泄露,只须见到她,我们便能窥见那段因缘。”
花清澪挑眉,似乎不解。
谢灵欢便解释给他听。“因缘线连着恋慕者与被恋慕者两头,分别系在生死幽冥岸。被亡者恋慕者,或是额心,或是腕骨、脚踝处,必定有因缘线绕着。倘若当真是两情相悦者,因缘线便会系在生者心口处。”
花清澪轻声嗤笑。“朝戈元身是血蜘蛛,怕是没有心的。”
“妖族必定有一颗妖心。”谢灵欢也眯着眼笑了。“这颗妖心,便是他的妖丹。”
花清澪倏地撩起眼皮望他。
谢灵欢歪着点脑袋,笑容里透出孩子气的薄凉。“说不定运气好,只须见到这个女子,就能顺着因缘线……剥了他的那颗妖心。”
幽冥地狱内无日月,只有浩荡的风声,卷动黄泉瀑布,皮肤上遍布潮湿。
花清澪静默许久,扬起脸,就连披在身后的墨色长发也是湿漉漉的。“啊,剥了他的妖心。”
谢灵欢提灯走近他,语气带有一种孩子气的残忍。“是呢!所有负了你的,我都不能原谅。”
花清澪转眼,怔怔地望着与他并肩而立的这个人。
谢灵欢站在黄泉瀑布下,提着灯,周遭是仿佛永远也散不尽的青烟雾霭。眼前这幕再次与万年前的梦重叠,那时在碧落天,他的确梦见这人手里提着一盏灯。
灯焰毕剥燃烧。白纸黑字的灯笼,没有灯芯,那股血色赤焰却像是永远也燃不尽。
“呵,恋慕。”花清澪垂下眼,凉凉地笑了一声。
“走吧,哥哥!”谢灵欢歪过脑袋,冲他笑得无邪。
血娑婆花船停泊于他们身后,穿过花海,便是门前挂着浩荡血浊黄泉水的幽冥王殿。沿着两侧青烟中朦胧数根白玉柱,花清澪与谢灵欢并肩走着。他们走过的地方不知何时都铺满了黑色曼陀罗花,曼陀罗没有花蕊,吊钟般垂下,总透着股阴冷意味。
花清澪在走到王殿门前时,到底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哥哥可是近乡情怯?”谢灵欢挑眉一笑。
花清澪啐了一口,又愁道:“这盏灯竟然能引动曼陀罗花,怕那女子……”
“怕她如何?”谢灵欢失笑,大力拥他入怀,那盏灯便轻轻地撞在他胸前。“你看,打瞌睡都有人主动送枕头。想必是哥哥的冤屈,就快到了结日。哥哥该高兴才是!”
“……嗯,高兴。”
花清澪把所有话语咽回去,垂下眼,倚在谢灵欢怀里,无声无息地勾唇。两片唇瓣是笑着的,可是那双低垂的桃花眼却遍布悲凉意。
就算了结了,又能如何?
他就算诛了朝戈、戮了朝云,又能如何呢?
逝去的万载光阴再不能回头。
“哥哥,”谢灵欢却轻笑着转脸对他道:“我久不回王殿,怕是会有些事务要处理。你若是觉得烦扰,可先去后殿休憩。”
花清澪内心冷笑一声,话语却格外温和。“好。”
“后殿寝宫。”
花清澪倏地停下脚步。耳侧长发被一只骨节修长的手拨开,谢灵欢凑到他耳边,轻轻地笑了一声。“对,就是哥哥你想的那种……寝宫。”
**
一炷香后,花清澪跪坐于风帘后,隔着山水屏风,十几个乐伎正在奏乐。两尾鲛人梳着留仙堕发髻,卷起风帘钩,让乐曲将尽时的飞花飘入帘后。
鲛人身披薄纱,抬起玉雪般的人臂时,不经意地从腋下露出银雪色的坚硬鳞片。若仔细看,腰下也不是双腿,而是裹着银雪色细鳞的鱼尾,鱼尾从中分开,仿作人的模样,分别侍立于花清澪左右。
“主母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花清澪被迫换上了繁复的玄色大服,头顶翼善冠,两条薄如蝉翼的雪色飘带缀于肩头,叮咚坠着金铃响。他将苍白手指从宽大的衣袖下探出,握住了案几前的一盏八角鎏金杯。“说了许多次,我不是什么主母。”
两个鲛人迟疑地交换了下眼神,左边那个便柔美地拍打鱼尾笑了。“可是主人说,你们即将成婚,您便是我们的主母了。”
花清澪捏紧金杯,目光垂落于杯底微晃的澧泉酒。酒液表面倒影出他规规矩矩的模样,翼善冠下面皮雪白,入鬓长眉紧紧地蹙着,一双桃花眼也难得严正。
“那是他戏耍之语。”
两个鲛人再次交换了下眼神,右边那个便抬手扶住他肩头,身子也倚过来,声音柔美宛若在曼声清歌。“主母何须计较这些虚名?毕竟就连这座寝宫,都是按照主母喜好布置的,我等水族无不以能侍奉主母为荣。”
鲛人体内的水息确实能安抚花清澪缺了七情的魂魄。他闭眼深呼吸了一口气,鼻端便充斥着潮湿水气,比万年前的银河水更浓郁些。
带着略浓重的海腥气。
鲛人的手指也如同海藻般湿漉漉,贴着他薄透的玄色云纱,渗入肌肤纹理。
“你们当真是他从幻海捉来的?”
鲛人手指轻轻抚摩他肩胛骨,头脸轻蹭,低声道:“幻海如今颇不太平,我等都是自家寻到渊主,来求个庇护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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