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灵欢昂起头,一波三折的丹凤眼内满是灼灼恨意。“崖涘,是你亲手送他入轮回。他于下界成了一个凡人的妻,为了以男子身孕育后嗣,他抽离了自己的精.血,与上古洪荒残留下的最后的先天之气融合,诞生了下界南瞻部洲大隋国一个又一个帝王。你可知于不死鸟而言,精.血是什么?”
崖涘垂下眼眸,海水般蔚蓝的眼眸抖了抖。
“你们本土的神,抽了精.血,甚至于裂了灵胎,只要一旦有机会再聚,便又是完整的神。可是于我们这种来自于异界的神,每一滴精.血,都不可再复生。”
谢灵欢冷冷地盯着崖涘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咬牙道:“这个世界如此贫瘠,根本无法新生!我们每流失一滴精.血,就会死亡一部分。你知不知道,在他为化作凡人的朱雀孕育第一个子嗣开始,他就已经步入了死亡?”
崖涘眼眸垂下来,许久没有回答。
于是谢灵欢冷笑。“你知道,原来你知道。你一直都知道,送他下轮回,便是眼睁睁地看他死!”
光明者投生于六道轮回,神力日渐流失,流失掉的神力却滋养了这个小世界。从道争失败被囚禁,到崖涘故意劈开锁链送他入轮回,一切都是布好的局。一环接一环,打着爱他护他的名义,推他入死局。
“你不是一直说渴慕他吗?你不是一直都说,你喜欢他吗?”谢灵欢持剑指向崖涘的眼眸,愤然道:“这就是你所谓的喜欢!”
“我……并不知道,凤华会亲自孕育子嗣。”崖涘艰难地开了口,声音嗡嗡地,群山振响。
“你知道的,你一直都知道。”谢灵欢继续冷笑。“你迫得他在碧落天无路可走,道争起,他只能择极情道。极情道修者,只能择一个道侣,你放任他择了朱雀。朱雀自碧落天陨落,他只能随朱雀一道入凡尘。”
“吾……并不能预测所有。”
“你不能?从你在黑海炼狱去探视他时,你就已经知晓了凤华必死。”
崖涘沉默片刻,反驳道:“我以为他愿意要朱雀。”
“不,你知道,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他最初只是为了你才停留于这个小世界。你分明知道,他从头到尾都只是因为你才停留!可你呢?你却放任这个小世界杀了他。懦夫,是你亲手杀死了凤华!”
“不……不可能!”崖涘踉跄后退,高大如山丘的身形剧烈抖动,声音嗡嗡作响。“你撒谎!”
“我为什么要撒谎?”谢灵欢嘴角一撇,不屑地道:“当初凤华等过你足足三十万年。三十万年!你数的清有多少次日落吗?你不能,你没有,因为那时候,你从不知日月!”
那时候,于漫长的上古洪荒,崖涘陪伴赤脚的白衣小少年游走于天地间各个角落。这天地没有光,但是那个小少年出现于何处,何处便多了光。
光明者凤华穿着雪色白衣,赤着脚,站在海水里笑嘻嘻地问他,崖涘,你独自在此处,不寂寞吗?
崖涘垂下眼眸,半晌,凝望晃动于海面的两个身影,淡淡地道,不寂寞。
哦。
凤华似乎有些失望。
再后来,凤华便再没问过,问他是否觉得寂寞。
崖涘以为是他想开了,又或者,是他厌倦了这样的问题。凤华总是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咻咻地,蹦蹦跳跳地,如同一个初生婴儿般地好奇。在特别高兴的时候,凤华也会露出鸟族的翅膀,垂垂如遮天之云。
凤华飞翔在绝高的碧落天,昂起头,唱出这天地间最嘹亮的歌声。百花怒放,四海皆是繁花似锦。
再后来……
崖涘竟然记不清是自什么时候起,凤华突然就与他话题变少了。他开始常年居住于三十三天外的凤宫,出入身边扈丛成群,偶尔与他迎面撞见,隔着满满当当的人影,淡漠地朝他笑一笑,或点个头。
凤华变得越来越像这个小世界的本土神,变得……越来越像他。
崖涘痛苦地怒吼了一声。“不!你撒谎!你分明不是他,你不可能知晓他想过什么!”
“我永远都是他。”谢灵欢淌过黄浊血水,冷冷地道:“凤华消散后,我自他的尸骸中再次苏醒。就连我自己都不记得,我究竟苏醒过多少次,又沉睡过多少个小世界,可是凤华是我。每一次死去后,那只不死鸟生前所有的记忆都会归于虚无。或者,用琳琅界的话说,归于幽冥黄泉。”
崖涘闭了闭眼,从唇角边渗出悲哀的喃喃低语。“你又何必告诉我?我,可以不知晓。”
“掩盖了,就再也不存在了吗?”谢灵欢一步步走近,冷声道:“你以为我为什么囚你?”
“不,不须告诉我。”
“我是为了他,和他们。”谢灵欢径自说下去。“凤华空等了你三十万年,只为了一个答案,你不曾给他,因为你贪!你贪恋他的陪伴,你希望他能永永远远地依附于你、痴迷于你!你不敢告诉他真相!你不敢告诉他,此方小世界原来没有日,也没有月,更没有他所需要的光!”
谢灵欢最后停下来,扬起眉,冷冷地笑了。“崖涘,你太贪了。”
崖涘目光落在铺满忘川河面的血色娑婆沙华,赤珠滴落处,雪白优昙花节节败退。他于某一朵蜷缩的优昙花中央见到了碎银般的微光,光芒星点地亮了亮,赫然是一粒芥子般大小的仙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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