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帐帷幔从街头拉到巷尾, 宝马香车在侍卫宫女的簇拥下缓缓前进。妃位的仪仗繁复而奢华,珠翠琉璃的镶嵌在阳光照射下熠熠生辉。两旁亭台楼阁之上,多少闺秀偷偷从窗户缝中投来羡慕的目光,或是对宠妃神话的无尽向往。
去岁此时,唐莹方得选秀入宫,获封七品才人,不过是宫中无数小主中寂寂无名的一员。而一年之后,她已是至尊天子的手中宝心尖宠,在后宫中风头无两,位份只在掌管宫权的德妃之下。
更别说锦妃娘娘怀着龙嗣,若是平安生下龙子, 陛下一个高兴封她当贵妃也是有可能的。这般好命也就闺秀们私底下传阅的话本子敢写一写,谁曾想活生生的例子就在眼前, 可不是惹的多少女子凭空多了几分白日梦的念想。
唐莹自是不知道自己这一番行动惹来许多好女春心荡漾。她撩开帘子一角看着陌生的街道, 小声对一旁伺候的清玻嘀咕:“怎么走了这许久还没到啊,我家有那么远吗?”
“快到了快到了!才一刻钟不到, 您都问八百回了!”清玻没好气的将一碟子果脯推到她面前:“喏,来吃点子点心, 您别闲着就不觉得慢了。”
“臭丫头脾气越发大了, 怎么跟主子说话的。你主子归心似箭,你好歹哄哄她嘛。”
魏姑姑一边劝,一边挤开清玻撤了果脯碟子,转手端上来一盏红枣燕窝羹:“这是陛下一早交代的,糖糖刚用小炉子熬好,您按点吃了吧。”
唐莹皱皱鼻子, 显然对这没什么味道的汤汤水水不感兴趣。
魏姑姑也不管,只将燕窝羹撂在桌上,仿佛自言自语:“也不知是谁临出门前和陛下再三保证一定会乖乖听话好吃好睡,陛下才肯放人出门。要是出了门就敢阳奉阴违,说不得转头就会被监察司告一状,这省亲能省个几日——不好说啊,不好说。”
“哼!坏人!你就吓唬我吧!”唐莹一手指魏姑姑,犹豫了一会儿仍是乖乖把汤端起来喝了。
魏姑姑不以为意:自怀了孩子之后,锦妃娘娘是越发娇气又幼稚了。打不得骂不得还会耍赖,她们这些个贴身伺候的除了扯陛下的大旗哄一哄吓一吓,再没别的手段能制得住她了。
这般斗智斗勇几乎日日都要来个两三回,清玻和糖糖也是习惯了。见唐莹还气鼓鼓的皱着个眉,清玻便逗她:“您准备一会儿就这表情给老太太老爷太太看啊,快笑一个。”
“笑什么笑,本宫要有威严!”锦妃娘娘斜睨左右,端起冷艳的架子。
糖糖与清玻挤眉弄眼的直笑,魏姑姑亦是捂嘴:“您可别威严了,不怕又缠上几个不正常的来!”
这话却不是无的放矢。乃是大半个月前,锦妃娘娘的封妃大典在宫中举行。因德妃与陛下再三撺掇她“艳压”,唐莹也不含糊,一袭华贵礼袍精致出尘,一张仙女脸配上淡然冷漠的深情,竟然很是折服了一批妃嫔小主,恨不得天天来景华宫里瞻仰她的神仙容颜。
用那些花痴的小姑娘的话来说,以前是没感受到锦妃娘娘超凡脱俗的美貌才妄图与娘娘争宠。如今看明白了也看开了——若是她们是陛下,也肯定守着这么个神仙,还看什么底下的凡夫俗子。
这还是好的,有两个简直中了锦妃娘娘的毒,完全是拿出讨好陛下的那股劲儿讨好唐莹,每天端茶倒水顶了清玻的职位不说,还能八千字大作文不重样的拍彩虹屁,拍的唐莹神清气爽,连带着把皇帝陛下的地位都往后挤了好几条街。
要不是德妃三令五申严禁她们打扰唐莹的休息,她们恨不得卷个铺盖来景华宫打地铺。用她们的话来说——什么皇帝什么圣宠啊,每天能看到仙女儿各种角度各种风格不同的美,那就是人生圆满了!
沈元洲因底下小妃嫔一窝蜂的往景华宫里蹿而苦恼过一阵子,压着魏三大人严加看管,绝对不许让人钻了空子暗害锦妃。谁知看了小半个月,这些姑娘们真没什么坏心思,就是和当初的德妃一样,完全沉浸在锦妃的盛世美颜之中。
陛下也是愁啊,当初提什么艳压群芳?什么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可要一道圣旨让小主们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看看唐莹笑嘻嘻的受用模样,他又只得打碎了牙往里吞,还得夸几句小妃子们会说话。
不仅他看的着急冒火,德妃娘娘更是恨不得动手拧陛下了——以前只有她一个人舔唐莹的神颜,最多和陛下较较劲。如今可好,这么多人排着队的和锦妃好,倒让她这忙着管宫务的赶不上趟了。
深感失策的皇帝陛下左思右想了几日,索性一拍手——两位妃主赶紧出宫省亲,让这些小主们消停消停。至于他,总有办法去省亲园子和自家亲亲宝贝小姑娘约会的。
就这么着,在后宫一众小主们依依不舍的嘤嘤嘤中,唐莹上了凤銮出了皇宫,吃着点心看着风景,晃了小半个时辰,总算抵达了唐家别院的大门。
唐家老少早早儿在礼部官员的指点下候在别院门口等待唐莹的銮驾。及马车与一应依仗都进了大门,红漆铜钉的朱门吱呀一声关上,唐莹才在姑姑嬷嬷大宫女的看护下下了车,换乘小轿一路先到主屋休整。
老夫人、唐夫人和唐大奶奶先进来问安,后又有唐老爷、大爷二爷三爷并两个侄儿隔着帘子磕头请安。再则是二房三房的叔婶堂兄姊妹,及一通见礼完毕,总算可以坐下来好好说话了。
唐夫人月初才进宫探望过,又有封妃大典也被特旨请进宫观礼,倒没生出什么陌生感来。实则比之一般人家也没有出嫁后月月归宁的,她能每月进宫见见女儿,已经是走的熟络的了。
反而是唐莹在屋子里转了几圈,有些小惊喜的星星眼看亲妈:“这都和我屋里一样!娘你是把我院子搬过来了么?”
这屋里自然是指她入宫前的闺房。秦夫人笑笑拉她的手让她坐好,一面给她解释:“有些是从你原先屋子里挪过来的,有些则是比着原样从心置办了。你从小用东西便挑剔娇贵,在宫中有陛下照应着,一应物件都是最好的。这回了家来,你爹和你哥哥可不是怕你住不惯么。”
唐莹掰手指算了算,忍不住咋舌问道:“就我爹和我哥的俸禄,置办这园子可够不够啊,我爹不至于贪污受贿吧?”
话没说完就挨了秦氏的一阳指——别看唐莹进门之前秦氏多激动,见面说过几句话,熟悉的嫌弃感立时又上头,没好气的瞪自家倒霉闺女:“你爹才没你这么傻!当家里没营生赚钱的么?
何况修园子有内务府的贴补,家里不过少少添置些小物件罢了。”
说罢还得多瞪唐莹两眼:没看四下都是宫里来的人么?什么话都敢往外扯,不怕被人告歪状?
以唐莹的智商居然难得看懂了母亲的眼神暗示,随意撇撇嘴一指亲自端了几样点心上来的魏姑姑,得意的眨了眨眼——这位正是监察司主官的亲妹子,她高兴怎样就怎样,完全不怕有人告歪状。
这个靠山确实有说服力,秦夫人无话可说。
聊过几句便到了饭点,唐莹大咧咧拉了祖母母亲嫂嫂并幼弟和两个侄儿一块坐。老太太和秦氏是在宫中随意惯了,倒也不和她客气,唯有大奶奶方氏有些拘谨,只在一旁带着两个儿子和幼弟,并不敢往唐莹身边凑。
唐莹却是没个眼色的,一边吃着挑了骨头的嫩鱼肉,一边偏要逮着嫂嫂方氏搭话。说着说着就图穷匕见——只差没明着问嫂嫂是怎么一举得男再举再得男,她也好学习一下先进的技术技巧。
方氏怎么说是个大家闺秀出身,一旁都是宫中的嬷嬷女官看着,这样的话她可说不出口。眼见她臊的话都不会说了,还是秦氏出手镇压了“虚心好学”的唐莹,一巴掌拍在她脑门上嗔道:“你吃饭就吃饭,哪那么多废话,没的闹你嫂嫂!”
唐莹嘟嘴:“哪里是废话了!我就想生儿子嘛。”
“想想想,你自己想就行了。” “生男生女跟你相公想去,少在这儿胡闹。”
秦氏怼女儿都是本能动作了,说过才觉得这话有哪里不对:她闺女的相公她家姑爷似乎好像是当今陛下,她这倒霉闺女是宫中独宠的锦妃娘娘。这随便敲打——算不算是大不敬?
唐莹挨过这一巴掌一瞪眼却是通体舒泰,没脸没皮的蹭蹭亲妈:“我跟我相公想了啊,天天儿想呢,娘你说,我能不能生个儿子了?”
“能能能,生生生。”秦氏没忍住再戳她一把:“都是要当娘的人了,给我有点儿正形吧。”
“都回家了还要有什么正形啊。”唐莹歪歪头故意做个鬼脸:“娘你真是太严格了,陛下和德妃姐姐从来都不说我哒!”
秦氏——一直觉得自己太过溺爱自家闺女的秦氏夫人实在是无话可说。且完全没法想象传说中深不可测步步惊心的后宫生活是怎么把她闺女养的越来越疲懒的。
第86章 番外二:省亲(中)
唐莹在宫里就习惯了吃吃睡睡的节奏。吃过午膳没一会儿便靠在软垫子上打起了小哈欠。夫人太太们适时的告退, 说是等娘娘醒了再过来陪着。
魏姑姑笑的高深莫测:“太太们若是过来,最好还是先使人打听一声, 免得撞到不方便的时候。”
什么叫不方便的时候?秦氏一头雾水,难不成她闺女时不时的就得出恭,才容易碰上不方便的时候?
直到下午晌她在过来,才知道魏姑姑说的“不方便”是什么意思——才进了里间,秦氏就吓了一跳:屋里好端端的怎么进来个男人?还大刀金马的坐在闺女榻边傻笑?
“外男”回过头,与秦氏对视一秒。大夫人一个激灵赶紧俯身,给陛下道个万福。
沈元洲倒是好脾气,一手虚扶秦氏直说免礼。又给秦氏赐座,才看一旁刚给唐莹把了平安脉的韩御医:“你真有把握?鲤儿这胎怀的真是个儿子?”
韩御医小白胡子一翘,对着陛下瞪眼:“您是怀疑微臣的医术?”
沈元洲喜形于色,连连摆手:“不怀疑不怀疑, 朕这不是开心么!”
先前宫中诊出齐常在怀的是个闺女,沈元洲心中并无多少失望, 甚至有种诡异的意料之中本该如此的感觉。虽说这般想可能对齐常在不甚公平, 但在得知唐莹有孕的第一时间,他便心心念念, 唐莹会为他生下他的第一个儿子。
而现在,有了韩御医的诊断, 显然是要梦想成真的节奏。皇帝陛下不说喜极而泣, 至少也是心潮澎湃,一时间除了拉着唐莹的手,竟是不知该说些什么话来。
唐莹倒是感觉良好,不忘与亲妈挤挤眼。秦氏听的晕晕乎乎,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她闺女这是,真要给陛下生个儿子啦?
唐莹“小声”与沈元洲咬耳朵:“我就说该早些来省亲的吧?你看我娘就是先生我大哥, 我大哥大嫂更是连生两个儿子。我们家风水可好了,对生儿子对有好处了。”
也不知这是哪里来的歪理。韩御医斜眼瞄了唐莹一眼,衡量了一下两人的武力值,果断放弃了与唐莹明辨是非的想法。
毕竟唐莹不可怕,可怕的是她身后还有个一位偏心偏宠的皇帝陛下。以他这大半年的经验,跟陛下横没关系,可惹到锦妃娘娘,就算来个天王老子陛下能毫不留情的收拾了。
沈元洲兴奋了一会儿,也不知哪根筋一抽,突然大手一挥,拿眼神戳刘公公。刘公公则是一头雾水,第一次觉得男人心比女人心还海底针。
沈元洲无奈,咳了两声撇头道:“你还不去给朕整理床铺?不然今晚朕睡哪儿?”
刘公公:“……不是,陛下您得回宫啊!”
“回什么宫啊,朕媳妇儿儿子都在这,你让朕回宫?”
皇帝陛下说的义正辞严底气十足,理直气壮的连刘公公都差点信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努力与这位不靠谱的大老板辩解:“您怎么能宿在宫外?这不合规矩!”
沈元洲不以为意:“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么。”
“可您明儿早上还有早朝啊!”
“唐大人不也每天去早朝?他能赶得到朕会赶不到?”
眼看刘公公还要再劝,沈元洲直接打断:“只要你保密,还有谁会知道朕不在宫里?总之若是有风声泄露,朕就拿你是问!”
刘公公……刘公公能怎么办?只得苦哈哈的给锦妃娘娘递了个眼色,期待这位能劝上两句。
秦氏看着皇帝陛下一把年纪耍无赖,简直和她亲闺女不讲道理时如出一辙。正要反省自责一下是不是自家女儿把堂堂陛下带坏了,就见她家闺女一抬手,似乎是有话要说。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枕边风?也不知唐莹能不能劝得动皇上。沈元洲则反应更快,已经一手扶住唐莹的腰,生怕小姑娘哪里磕着撞着了。
唐莹就这么懒洋洋的斜倚着陛下开口了:“陛下要宿在这里?”
沈元洲点点头,大有唐莹不答应就继续耍无赖的架势。
唐莹却是往他怀里一滚,抬起头来是一张喜洋洋的笑靥:“我还怕夜里找不到你不习惯呢,你肯在这里就最好了!”
“那是,朕对你最好了!”皇帝陛下心满意足的附和。
秦氏看一眼彻底绝望苦逼出门安排的刘公公,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难怪外头总有些人风传唐莹妖姬祸国,这要不是她自家闺女,她看着也想揍一顿。
……
唐莹和皇帝陛下腻腻歪歪,秦氏看的只觉得心塞,稍微坐了一会儿便干脆告辞,别在这儿被狗粮给喂饱了。
沈元洲十分客气,将唐莹摁下做好,亲自把大夫人送到门口,还不忘交代夫人明儿早些过来陪着唐莹,毕竟他上午还得回宫上班,得午膳后才能赶过来。
秦氏除了应下也没别的话可说了。回到府上呆坐了一阵,仍是没忍住,将刚刚下衙回来的唐老爷拉到一边咬耳朵。
唐老爷听说陛下这会儿就在自家别院,也是差点儿没把手里的茶盏摔出去。及听说陛下还得给他闺女□□守夜,饶是唐老爷爱女如命,也手痒痒想学御史台的上两封弹劾折子,请陛下好歹收敛些了。
秦氏一板脸:“那可是你亲闺女!”
唐老爷无奈:“那你就吩咐下去,任何人不得走漏风声,能瞒一时是一时吧。”
话虽这么说,只世上不如意十之八九,尤其沈元洲还是满朝文武的重点关注对象,哪怕唐家严守门户,过不得几天,仍是被人发现了陛下每日往来的蛛丝马迹。
御史台当场就不干了,恨不得连陛下带唐家都喷成筛子。沈元洲脸皮厚,无所谓他们如何说,唯有唐大人本就心虚,一时间恨不得干脆称病在家躲个清净。
唯一的好处大约是唐莹能在家中大大方方的与父兄见面——总归是夫君就在眼前,也没什么好避嫌的,免得请安还得拖个屏风来,明明是至亲骨肉,倒平白无故分生了许多。
沈元洲也是乐得配合,还顺便考校过唐大爷的学问见识,准备过段时间重用这位“大舅哥”,或许也算得上某种裙带关系的上位法了。
……
朝堂上因陛下“夜不归宿”闹的不清净,唐莹在别院里待的也渐渐不耐烦了。却不是不爱在家主,而是另有一桩麻烦事找上门。
这不,才用过午膳,清玻便黑着一张脸进来通报:“娘娘,三夫人与二姑娘又来探望您了,您是见还是不见?”
唐莹也是脸色一黑,十分不耐烦的摆摆手:“不见不见,就说本宫已经睡下了。”
清玻应了一声,拿出宫中历练出来的宠妃跟前大宫女的架势过去回话。魏姑姑则叫过个小宫女过来耳语几句,不过片刻,小宫女兴冲冲的提着盆水往外泼,正好泼在仍旧讨饶逗留的二姑娘鞋面上。
二姑娘跳脚:“你干什么呀?”
小宫女脆生生的回她:“泼水啊。好狗不挡路,谁让你挡家门口?”
“你这贱婢——你你你——”
二姑娘大约是第一回 被个下人怼了,愣了片刻就要暴起。小宫女却是突然两眼一瞪冷笑问道:“姑娘说奴婢是贱婢,实则奴婢是宫中来的从七品一等宫女。不知这位姑娘你家中父兄是何官职,你又有何诰命在身?若是无官无职无诰命却出言不逊,便是奴婢也是能给你治罪的!”
这话当然是吓唬她的,就是欺负二姑娘不懂里头的门道。谁不知道三房这位老爷无官无职,说是唐老爷的亲弟弟,却是姨娘生的庶子。与唐大人关系不说势同水火,至少也是老死不相往来,更不至于上赶着给他们家某荫庇。
第4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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