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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节

    “九儿有你这样周到的长嫂是她的福气,”林氏拉着岳氏的手,紧紧握着。不用言语,岳氏能感受到她的感激,莞尔笑之:“我能修来九娘这样的妯娌,也是福气。”
    陈元音落在后,双目看着地,听着两人叙话。怪不得那人要回京,原是两国公府结亲了,皇上竟会允?
    眼瞧着就要出内宫了,林氏又说起陈一耀的婚事:“再过两日便要请期,还……”
    “奉安国公夫人,”范德江追来。
    唱报的声音听多了,林氏与岳氏不用回头就辨出来人,对视一眼后驻足回身望去。御前的人怎么来了?
    宫道上还有旁人家女眷,纷纷放慢脚步留意着。
    进到两丈内,范德江就拱起手:“近来太后身子欠佳,皇上甚是担忧,今儿见兰夫人与太后极为亲厚,故想留其陪侍太后左右。”
    陈元音心一沉,眼眶红了,看向那个她叫了三十余年的母亲。
    她还以为皇上会继续忍耐些时日,林氏笑了:“公公请便吧。”
    “母亲,”泪挂在下眼睑,左手紧抠着右手,长长的指甲陷入手背渐渐弯曲断裂,不是早就见识过她的冷漠吗,所以还在期待什么?陈元音清楚今日被留下,此生就再出不得宫门。
    身为镇国公府的当家媳妇,岳氏晓得一些内情,面上挂着温婉的笑,眼神却淡漠得很。
    林氏对陈元音的眼泪视若无睹,扭头招呼岳氏:“我们走吧。”
    “好”
    陈元音跟上两步,却再迈不出第三步。范德江拦着她,肃着脸说道:“兰陈氏,请吧。”皇上派龙卫大老远地把她接回京,可不是让她到宫里绕一圈就离开的。
    看着那两人渐行渐远,陈元音心死了。她不该在见到舅父亲笔信后,未留一言就回京了。
    她生于京城长于京城,一离十余载,她太想念京城里的一切了,太怕错过了机会到死都是埋葬在黄土坡上。
    “你该狠狠心杀了她的,你该狠狠心……”
    皇帝的话一遍又一遍地在太后耳边回荡,站在慈宁宫大殿檐下,仰首望天,今日晴好万里无云。她在等人,见着范德江领着女子进入慈宁宫,并不觉意外。
    皇帝都费尽心思将人从北地接回来了,还能让她飞走?
    一路来,泪已被吹干。陈元音木愣愣地穿过庭院,笔直地走向檐下人,停在石阶下深蹲行礼,张张合合着嘴,迟迟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颤着唇唤道:“姑母。”
    太后看向范德江,范德江很识相,拱手后躬身退出慈宁宫。
    “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好吗?陈元音以为这贵主不会在乎,站起身抬首回视,一滴清泪滚落,凄然笑之:“你不都知道吗?”她不让兰浪英碰,嫌他低贱肮脏。兰浪英惧于杨嵊,不敢强迫她,就在外尽情地养女人,孩子都有十好几个。
    “你回京……”
    太后能瞧出她眼里的讥讽,心揪得紧紧的,嗓子眼发堵,舔了舔唇抽了一口气接着问道:“你回京他知道吗?”
    陈元音敛下眼睫:“我想告诉他的,信都写好了又被我撕了,”她活了三十三年,走的每一步都是旁人安排好的,“我也想随心一回。”
    太后想斥责,可脱口的话却极为无力:“胡闹,”泪汹涌而出,缓缓展开双臂想笑却又笑不出来,哽声道,“现在我们母女都成笼中雀了,”嘴张开又合上,紧紧抿着,问自己后悔吗?
    她不承认她,陈元音绝不上前。
    太后看着这个相貌神韵都像极了自己的女儿,抽噎一声后终还是认了:“过来让娘抱抱。”
    凤辇停在慈宁宫外,李安好知道陈元音在里头,抬手阻住宫人唱报。跨入宫门,目光穿过庭院见那二人紧紧相拥,不禁挑眉。
    “娘……”
    娘?李安好瞳孔外扩,突然间什么都明白了。奉安老国公在太后失子那年将太后除族、奉安国公夫人眼底掩不住的恨意与冷情,还有……还有陈元音为何会站在这里,原一切都是源于“偷龙转凤”。
    奉安国公陈弦嫡长女在宫里出生,与先帝皇六子同天生辰,这在京里并不是什么不可言的秘密。
    察觉皇后到来,太后慢慢抬起头,看向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怨毒,放开了女儿。
    李安好并不在意,激荡的心绪迅速归于平静,打量起陈元音。
    在羲和殿外见着这位的第一眼,她就觉其是被捧在掌心里的明珠,外露出的奢华非京中一般大妇可比。
    北地边陲之地!天高皇帝远。
    据小雀儿说陈元音无子无女,所嫁夫婿连纳妾都不敢。奉安老国公是镇守过鹰门山,但那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了,所谓人走茶凉,那谁在护着陈元音?
    答案呼之欲出。
    陈元音与杨嵊?李安好在宗庙见过先帝画像,细细比对。这陈元音像足了太后,还真难辨。
    沉淀了情绪,陈元音抽了帕子擦干净脸,快步向宫门,深蹲行礼:“民妇请皇后娘娘安,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看不出什么,李安好也就不再盯着了:“起来吧,”见太后站着不动仍冷冷地凝视着她,淡而一笑复又望向两丈外的陈元音,“皇上说要留你在慈宁宫陪侍,本宫过来问问缺什么?”
    陈元音毫不掩饰羡慕之意:“皇上与皇后娘娘鹣鲽情深,已传至宫外。民妇进京这一路听了不少美谈,多说皇上是宣明宗,一生独爱一人。”
    “你逾越了,”李安好敛目:“皇上就是皇上,不是宣明宗,而本宫也非文珍皇后唐玉婉。”攻心,这还是个厉害角色。
    陈元音欲跪,不料这时太后出声拦住:“皇后这威风耍得还真是六亲不认。”她不是都听到了吗?
    莞尔笑之,李安好眼神越过半蹲着不想跪的陈元音,回视太后:“你若是敢下懿旨昭告天下认了她,本宫倒可以礼让兰氏三分。”
    史上,宣明宗政绩不显,顶天了是个守成之君,一生唯一可被后世流传的便是钟情于其表妹唐玉婉。为了唐玉婉,宣明宗破了宣朝“中宫在无皇贵妃”的例。
    在唐玉婉生子后,其更是不惜废后,立唐玉婉未满周岁的儿子为东宫。那东宫便是宣朝的亡国之君——宣成帝。
    一生一世一双人,是宣明宗给唐玉婉的承诺。可她不屑,人有所求有所不求,她想要的……手覆上肚子,皇上的话还在耳边。
    咱们的儿子一定会成为千古名君。
    今日太后心情本就起伏不定,又被这么一激气怒道:“你以为哀家不敢?”
    “你不敢,”李安好一眼不眨地盯着太后的面,注视其神色变换,说着似是而非的话:“陈元音为什么会远嫁边陲凡夫,真的是因为替老国公还恩吗?陈氏旁支多的是姑娘,为何一定要她?”
    太后踉跄地后退半步:“你……你知道什么?”
    李安好也是有心试探,冷冷瞥了一眼惊愣着的陈元音:“她命好,长得像您,”看着太后露了惊悚,轻哂一笑便转身离开。
    乾正殿,皇帝坐在龙椅上,面无表情地俯视着跪伏在地的勇毅侯:“杨家不找上门,你是不是准备把这事带进棺材里?”
    他养的都是群什么废物?若勇毅侯早将此事上禀,他也不至于去年才发现齐国将军府存异。
    勇毅侯头皮都在冒冷汗:“臣没有证据。”
    燕茂霖给他前前后后捋了两回,说皇上留他有大用,不会罪罚勇毅侯府。他才敢上折求见皇上,坦白当年事。
    皇帝紧锁眉头深吸气,就是有这么群愚人在朝,他才劳累到短命:“你回府好好回忆当年事,将整个经过巨无遗漏地描述出。待时机成熟,朕要你揭杨嵊通敌之事。”
    “证据……”
    “到时朕会给你,”皇帝摆手:“你退下,”他现在一点都不想对着这张老脸。
    被人背后捅了一刀,前程断绝,竟还帮人死死捂着。勇毅侯也就胜在有个骁勇善战的好爹,不然早让人卖到寒窑里挖矿了。
    端了茶灌了两口,皇帝心头的火消退了些微,起身离龙椅:“摆驾坤宁宫。”
    从宫里出来,贤亲王并没有直接回自己府里,而是令侍卫拐道去与贤亲王府相隔三条街的荣亲王府。今日太后寿辰,荣亲王府竟无一人出席,这让贤亲王看不透了。
    老九已经很久没在外露面。
    荣亲王府前院紫英堂,管家来报,贤亲王到访。
    坐在书案后太师椅上的荣亲王,凶狠的虎目尽是慈爱,拿着小人书正在给坐于书案上的两个小孙子讲《砸缸》的故事。
    听说老七来了,示意守在一旁的乳母将两个小孙子抱去后院。吩咐管家放人进府,垂首继续翻看小人书。
    走进紫英堂书房,贤亲王差点没认出荣亲王,不客气地来到对面坐下,打量起人。
    荣亲王抬眼望向老七:“还没死呢?”
    “你是在说你自己吗?”因着年岁相差无多,贤亲王与荣亲王在未出宫建府时,走得尤其近。只后来入了朝堂就没那么纯粹了,日渐疏离。
    “本王是在说你,”荣亲王将手里的小人书丢在书案上。
    “嘁,”贤亲王笑之:“本王很好。”
    “你不好,”荣亲王板着脸:“我养在缅川的私兵已全被皇上收走,并入了南千门大营。”
    笑意凝冻,贤亲王心怦怦跳动着,腮边的髯须挡不住皮.肉的抽搐,微微眯起双目:“你认输了?”
    荣亲王扯起嘴角:“不是认输,是看不到活路我投诚了,”放下了心宽了,两眼也跟着变得清明,“识时务者为俊杰,”望进令他羡慕的那双凤目中。
    “老七,你我都一样,拖家带口。所以必须要权衡清楚,别被一己私欲蒙蔽了心智,推子孙后代上午门外的断头台。”
    贤亲王心中大震,是什么让老九说出这番话?
    多年执念,荣亲王不以为自己短短几句话就能绝了他的念头:“看看凌庸墨是怎么对恪王的?徐氏一顿膳绝了恪王的嗣,你不会也想要这结局吧?”
    “老九,”贤亲王沉目:“我要听的不是这个。”
    还是那么精!荣亲王长叹一声:“去年八月,杨嵊无诏归京,你知道吗?”
    杨嵊?贤亲王紧敛双目。
    “皇帝知道,就连镇国公去齐国将军府都是皇帝属意的,所以……还要斗吗?”荣亲王后仰,倚靠着太师椅背。
    呆坐足有半盏茶的工夫,贤亲王眼中黯然,手撑着书案起身,扯起嘴角自讽道:“费尽心思吃进去,现还得吐出来,瞎忙活一场。”
    “明白就好,”荣亲王半阖着眼:“银子填了,你我这样的身份只要不造反,翻出多大的罪也至多是降爵。皇帝照样得好吃好喝地养着宗室,”话头一转,变了调,“可若是被杨家钻了空子,凌庸墨顶得住还成。顶不住……”
    那结果不用言明,贤亲王也知道。
    以前还以为西北动了,他就有机会。现在看来却是太天真,单从凌庸墨能知杨嵊无诏归京之事,便可断其之能远胜杨嵊。
    送走了老七,荣亲王拉开了书案右手边的屉子,从中取出那本被翻旧了的《圣言》,打开到中页,上面记录着他在缅川银矿的位置。
    既然都投诚了,那也不在乎这点了,反正他不能再开采。
    皇帝到坤宁宫时,皇后正在用鱼汤,瞥见一抹明黄,抽了帕子摁了摁嘴角起身迎上去:“您来怎么不让范公公唱报一声?”屈膝行礼。
    “你现有身子多瞌睡,朕也怕扰了你歇息,”拉着人来到桌边坐下,皇帝也不嫌弃拿着皇后刚用过的调羹,舀了碗里的汤尝了一口,点了点头示意宝鹊:“给朕也来一碗。”
    “是,”宝鹊将小陶罐里剩下的汤全倒进了碗里,送至皇上面前。
    天乙按规矩上前查检。
    “臣妾刚去慈宁宫看过了,”想到最后的那番试探,李安好凝眉不知该不该讲。
    “怎么了,”皇帝抬手抚平她蹙起的眉头。
    李安好看向皇帝:“你有没有觉得陈氏元音远嫁……”
    “你是怀疑她中宫嫡出的身份?”皇帝接了天乙奉上的调羹。
    原来皇上也生疑了,李安好没了顾虑:“您见到陈元音什么感觉?”
    喝了一口汤,皇帝享受得眯起双目:“像花房里精心养着的兰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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