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亲王麻木地摇首,无力地说道:“没有,皇兄是父皇一手教出来的,他登基时兵权在握,吾等怎敢犯?”他唯一错估的就是皇七子——凌庸墨。凌庸墨深谙制衡之术,事到如今,他懂了。
荣亲王府、贤亲王府、恪王府等等,既是圣人眼中刺,也是其手中棋子。“为君之道,帝王之术”,他以为自己参悟透了,实则连边都没摸着。
“现在这位,本王对他虽有贬薄,但要不了本王的命。”
盛凡再问:“王爷甘愿俯首称臣否?”
怎么会甘愿?荣亲王红了眼,但他有四个儿子,七个女儿,两个小孙儿还未满周岁,艰难地咽下堵在喉里的那口气,蓦然笑之,泪花闪烁,嘴张开又合上。
皇帝已断了他双臂,要想保全荣亲王府,他就得狠下心自废多年积攒,笑着笑着眼泪淌下。
“只要不造反,单凭本王是先帝胞弟,皇帝就得容着荣亲王府。”
盛凡松了一口气,跪地叩拜:“凡多谢王爷赏识和多年看顾,既王爷已放下过往,凡也当别去。”
荣亲王龇牙苦笑,抬手抹泪,可泪不止。起身离座,绕过书案亲自上前扶起盛凡。
“本王也要多谢先生这些日子的辛劳,若无你的分析推衍,也许本王仍执迷不悟。”王妃脱簪去饰,入了西苑佛堂,说是为他祈福。他不痴,知道茳苑在等大罪临头那日。
“王爷过誉了,凡既为您的幕僚,自不能明晓前是死路,还怂恿您勇往直前,”说到此盛凡语调一变,极为郑重道:“您还是尽快解散去蓄于缅川的九千私兵,暗卫在少,倒是可以留着。缅川的银矿也速速封死,不要再私采了。”
私兵过十千,就沾着“逆”,荣亲王也听劝,这些年私兵一直都在九千数。此事就算哪天被翻出来,以他的身份,至多就是降爵罚俸,伤不大。
荣亲王点首:“本王知道,”拍了拍盛凡的肩,虽有不舍,但他也不能阻人前程,“离了王府好好读几年书,”说他最不想说的话,“先帝不喜勋贵,皇帝登基后多重用寒门,”他在皇帝招贤,真是跟做梦一般。
“多谢王爷。”
皇宫里,李安好赖在慈宁宫,坐着品茗,太后耷拉着脸,她跟没看到似的兀自说着:“刚刚皇上和恪王在慈安宫,懿贵太妃又失禁了,”幽叹一声,数不尽的哀戚,“儿子就在边上,叫她怎么受得了?”
太后抬手给自己顺着气,她还没来得及传姜苁灵就听说了前朝的事,顿时怒火冲天,哪还会记着这茬?
“姜院判说了,再不能受刺激动怒了,”李安好抽了帕子摁了摁眼角:“想想这人啊,真的是一点意思都没有。昨儿上午还好好的,下午就成那样。病来如山倒……”
“你能别说了吗?”太后这心里突突的,生怕下一刻她如那贱人一般瘫了:“后宫里无什事,就去乾正殿看看皇帝,哀家这不用你陪着。”
李安好佯作惊愕,捏帕半掩着嘴:“母后,您刚说什么?”眨了眨眼睛,似不信地问道,“您让儿臣去陪皇上?”见太后不吭声,两眼一眨泪渗出,“儿臣一直以为您不太愿意儿臣与皇上多处?”
太后告诉自己别气,这是皇后想出来对付她的新招。小贱人就盼着她见天的动气,紧随慈安宫那位走。
等不到太后回应,李安好也不在意:“虽然儿臣也十分想去陪伴皇上,但还是您这里最紧要,”眼神扫过空了不少的大殿,“您刚气大了,儿臣心里头怕得很,必须亲眼盯着,不然……不然,”眼泪滑下,抽噎道,“要是您也那样了,儿臣就真的没脸活了。”
这是撵不走了,太后喘着粗气。
鲁宁领着奉安国公进了慈宁宫,逮着眼的小太监入殿上禀:“太后娘娘,奉安国公到了。”
扭头看向死板板坐着的皇后,太后是真想叫人将她扔出去:“哀家有事要与奉安国公谈,你先回避一会。”
李安好摇首:“这是不能的,在您下了懿旨后,皇上就着御前的人将今日早朝上的事透了一点予儿臣。母后,您也要体谅体谅皇上与儿臣,太妃瘫了,您要是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站在殿外的陈弦听着那哭腔,面上露了快意。没想到太后也会有今天,等李骏那小子从平中省回来,他得寻他好好吃顿酒。
“你闭嘴,”太后实在是忍不了了。
李安好见她捂着心口,被“吓得”连声说道:“您别动怒,儿臣这就闭嘴,”扭头吩咐还候着的小太监,“传奉安国公进殿吧,”不等太后反应,又回首婉言,“您与舅舅有什么话好好说,儿臣只听着准保不插嘴。”
这是插嘴不插嘴的事儿吗?太后眼看着小太监退出殿,她大哥走入,那是撕了皇后的心都有。
“臣拜见太后,拜见皇后。”
李安好端庄地坐着,面带得体的笑。
斥责的话都涌到嘴边了,太后又将它们生生地咽回去,那滋味比犯恶心酸腐上涌到嘴里又吞回去还要难受千万倍,不得不换个调调质问道:“你我兄妹真的要恩断情绝吗?”
皇后在,陈弦知道中宫与皇帝是一条心,回起话来自是不留余地:“父亲为何将你除族,你心知肚明,又何必多此一举来问我?”拱手向上,“还请太后看在奉安国公府生养你一场的份上,放过我等。”
“放肆,”太后一掌击在檀木桌几上,猛地站起,直指陈弦:“先帝在时,哀家是皇后,如今亦是太后,尔竟敢对哀家如此不恭?”
静坐着的李安好立时离座,两步上前闪到太后身边:“母后,万不能动怒,您比太妃还要年长几岁,姜院判说了,大厥之症多喜年长之身。”
陈弦算是明白中宫的意思了:“你若是一农家女、小官之女,就不会成为皇后了?”嗤鼻一笑,冷眼打量气喘的太后,“你能有今天,是因为奉安国公府。而逐你出族的,是生养你的父亲,即便你贵为皇后、太后,他亦绝对有这个权利。”
太后指着陈弦的右手是颤颤悠悠:“你……你大胆。”
“大靖以孝治天下,太后为天下之表率,难道敢不敬生养之父?”陈弦双目冷厉,眼底恨意浓浓。
“舅舅,”李安好扶着太后,觉得差不多了笑着打圆场:“再有几天元若表妹便要成亲了,家里准备得如何,可还缺什么?本宫与皇上商量了,打算给元若表妹赐抬嫁妆。”
闻言,陈弦面色一变,立时跪地拱手:“臣代小女多谢皇上、皇后娘娘恩赐。”
九儿这门亲事是结对了,剩下的就是陈氏男子的事了。两年时间,这是皇上给的,也是陈氏唯一的活路,由不得他瞻前顾后。陈氏族与太后决裂,必须扬于明面上。
太后按压着心头,大口吐吸,试图平复心绪:“九儿与……哀家一向亲近,她大婚,哀家也会赐两抬嫁妆。”
“多谢太后,”陈弦垂目:“臣代小女领了这心了,只我奉安国公府消受不起你这份恩赐。”
乾正殿,皇帝听天丁说陈弦进了慈宁宫不到半盏茶的工夫就出来了,不禁上挑唇角,皇后是找着克制太后的法子了。
“去跟姜苁灵通个气。”
范德江了然,太后最近确实该消停会。
天丁瞅了一眼出现在右三盘龙柱后的天甲,接着回禀:“主上,恪王夫妇出了慈安宫后在千影亭那遇见了徐嫔,徐嫔亲手为恪王府小郡王做了两件肚兜。”
“嗯,”皇帝阅着折子:“没说什么话吗?”
“说了,让她爹爹好好保重。”
皇帝轻嗤:“不错,徐博义这个女儿没白生,”就是天真了点,“旁的呢,钟粹宫和丽芙宫没有动静?”
“有,今晨各宫妃嫔给皇后娘娘请安后在回去的路上,淑妃与郝昭媛宫里的宫人躲在徐嫔回瑶光宫必经的黛蓥华柳林那,说了一些徐博义贪墨的事。原徐嫔还有犹豫,听了那些话,就把东西送出去了。”
“朕后宫里聪明人还挺多,”皇帝冷哼一声,淑妃和郝氏是在利用他欲料理恪王的心,来报复慈安宫那位。有这份聪明劲,当初怎么就着了道?
贪,一个贪中宫之位,一个私自停了药想生皇长子。一个挖空心思地捧着慈宁宫,一个以为慈安宫会喜欢那孩子。两个长了眼跟没长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地支持!!!!
第58章
奉安国公没离开多久, 慈宁宫就召了姜苁灵来。守在慈安宫一宿没睡的姜苁灵急忙忙赶至慈宁宫,这还没进门,慈宁宫的首领太监就给他提了个醒。
“皇后娘娘正陪着太后呢。”
倒吸一口冷气, 这两位主凑到一起准是针锋相对,慈安宫已经塌了,慈宁宫暂时可不能再出事, 否则太医院全得遭殃, 不禁加大步子。进入正殿,先是抬眼快速瞄了下太后, 见其右手捂着心口,还在喘着大气, 顾不得行礼,立时上前。
“臣太医院院判姜苁灵请为太后诊脉。”
此刻太后是既气恨至极又害怕地在心里劝慰自个:“准, ”赶紧地伸出手搁在桌几上。
李安好两眼红红,面上尽是担忧:“姜院判,你可要好好为母后诊一诊, 就在刚刚她可是动了大怒, 差点一口气就上不来了。”
你可闭嘴吧, 太后听着这话怎么都觉皇后是在咒她, 只奈何不得,眼眶里泛泪。今日在慈宁宫张狂的若是哪个妃嫔,她早就活撕了她,是一口气都不会忍。
“皇后娘娘安心, 臣定细细为太后娘娘把脉,”就这一小会,姜苁灵后背都湿了,闭目号脉, 本就紧皱的双眉,锁地更深。范德江的话还在耳边,他明圣意。
这姜苁灵迟迟不睁眼,太后观着其面,心都高悬起,强作镇定地吐吸着,她要放松,如此整个人才能舒展开。吸气……吐气,反复着来。
隔了足有二十息,姜苁灵终于号完了脉,他两眼皮还未掀起,太后就疾声问道:“怎么样,哀家的身子……”
不等话问完,姜苁灵就咚的一声磕下头去:“太后,您不能再动气了,上次气怒就引得心脉收窄,未好全心绪又连番动荡,更是雪上加霜。”
太后愣住了,手紧紧地护在心口,姜苁灵在说什么?把话掰开来回过几遍,才确定她没理解错。
李安好蹙眉,看着姜苁灵这般恳切地劝告,瞧不着正脸她也辨不明真假:“姜院判,太后的身子到底如何,请直言。”
跪伏着的姜苁灵身子一僵,迟迟不敢回话,状似极犹豫:“皇后娘娘,臣请殿外说话。”
“准”
“不许,”太后怕极了,但仍强撑着:“就在这里说,哀家不想死得不明不白。”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心口闷得发疼,手脚却变得麻木。
“母后,”李安好想安抚两句,却被太后一个眼刀子打住。
不管坐在主位的是不是皇上,这都是欺上之罪。一滴豆大的汗珠自姜苁灵的额中滴落。慈宁宫里死寂沉沉,太后听着声,不禁闭上双目,想赴死一般颤着唇开口:“说吧。”
姜苁灵深吸一口气,久久才低声言道:“心脉承受之重,有溃败之象,若再不放开心胸,恐随时会引发血气拥塞心脉猝……猝死。”
不是瘫了,是猝死。太后全身战栗,她随时可能会死:“开……开药方,哀家会按时服用。”
“臣这就去,只药治标不治本,关键还是要太后娘娘放宽心排出心中积淤。”
“哀家知道了。”
出了慈宁宫,李安好也又回了慈安宫,守着的小雀儿凑上前来,小声禀报,“之前主上有派范德江来看懿贵太妃,完后还找了姜苁灵嘀嘀咕咕了会话。”
恍然大悟,李安好莞尔:“太妃怎么样?”
“又尿了一回,”小雀儿眨巴着大眼:“刚淑妃和郝昭媛过来走了一趟,进寝殿请了安便离开了。”
李安好闻之不由得挑眉,淑妃和郝昭媛见着懿贵太妃落得这般下场,应是畅快了。可即便是瘫了,懿贵太妃还是皇帝生母,希望她们别忘形坏了大事。
“以后本宫若是不再,她们再来就别让进寝殿。”懿贵太妃的命是留给恪王的,旁人可不能动。
恪王夫妇走时,她与皇帝并没相送,想来徐嫔的东西是送出去了,那接下来就该等着了。
得了小妹送的两件小肚兜,徐雅雯脑子里全是她那双充斥着恐惧不安的水眸,静坐在内室榻上,手拿绣着红鲤鱼的小肚兜,耳中回荡着临别时小妹最后说的那句话,“要爹爹多保重。”
“要爹爹多保重?”徐雅雯轻语呢喃,一开始只以为是小妹在宫里不得意想家了,可总觉哪里不对,手指无意识地捻着小肚兜,细腻的绸缎滑动,再捻……蓦然大睁双眼低头去看小肚兜,“夹层?”
前院书房里,恪王正跟几个幕僚商议事,不想事还没方向,他端庄大方的王妃就闯入了树槿苑。
直到批完折子,皇帝都没等来恪王府异动的消息,倒是荣亲王府叫他有些意外。
“你是说荣亲王最信任的那个幕僚盛凡带着行李出了京?”
“是,”天丁也觉意外,六王之中就属荣亲王与贤亲王根基最稳,而两亲王中荣亲王因在苗钏兵营待过六年,脾性更为暴烈执拗。驱散幕僚,这是不想再争了?
天甲自左二盘龙柱后走出:“主上,姜堰苏氏回守族地修家学,荣亲王府里就只剩盛凡一个幕僚。”
“他去了哪?”皇帝没那么天真,争了这么多年,他并不以为荣亲王是放弃了。
“地甲跟着,不过依方向应是往南延一带。”
皇帝勾唇:“南延一带文风盛行,”敛下眼睫细想。
若荣亲王真的放弃了,那只能说明他屯养的私兵没过十千之数,也未行过旁的不可恕之事。分寸之内,杀不得他。至于前些年朝上之争,也都要不了他的命,毕竟其是先帝胞弟,不论君臣,他为长。
难道其与太后没有勾连?
“主上,”天丁抬头:“看荣亲王府散不散兵?”
皇帝手指拨弄着拇指上的扳指,沉凝稍许才道:“继续盯着。”
第5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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