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人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深情款款说道:
“如此看来,还是你最合我的心意,不过寥寥数语,就能洞察我的所思所想,你不觉得这里很好吗?”
“要不要和我一直在这里待下去?”
“一直?”
贺终南反问他道。
镜中人背着手,点了点头。
“此处不会有岁月流淌、不会有岁月消亡,你我若一直留在这里,可保你容颜不老,永远年轻,更加不会有烦心事,此处的一切我都可以做主,你若喜欢日月星辰,我都可以为你摘下来。”
贺终南淡然一笑:
“可是这里的一切都是静止的。”
“哪又有什么关系?外面的世间虽然是流动的,可是却也是未知的、危险的,变化莫测,你不能左右未来,甚至不能左右现在,与其带着那些去冒险,难道不是留在现成的这里更好吗?”
他似乎在苦口婆心的劝着她。
用尽自己的浑身解数。
贺终南看了看这四周,之前仿佛不觉得。
可是仔细看来,这里和人间的景色也并未有什么不同,同样的有花有草,有芽有枝。
她用手轻轻的抚摸了一片树叶,是的,连这手感也无比清晰。
“真像真的呀!”
她感叹道。
“这就是真的,它不过也是被我定格在了那一瞬间罢了。如果你愿意,这里的桂花可以永不凋零,你每天都能闻到它的香甜,这难道不好吗?”
镜中人循循善诱道。
贺终南突然手心翻滚,她急冲冲的向他攻来,没有一丝防备。
虽然来势汹汹,可镜中人还是接住了这一招。
他沉下脸来,问道:
“为何?”
贺终南清冽一笑:
“天天闻这桂花味,我可受不了!”
“这花香既浓,便不能天天有,一年就该只有这几日才闻得到,方才叫香甜,否则,过犹不及。”
她伸出手来,蓄势待发。
“你知道我最讨厌你的什么吗?”
镜中人看着她,眼神竟流露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朴实。
“就是你的自欺欺人,明明都是假的,可是却被你伪装的像真的一样。我知道你是完美的,无懈可击的,但是,那不是我要的东西。我要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血有肉,会哭会笑,有喜有悲,也许他不完美,也许他没法永远做对事情,亦或者他甚至在逃避他自己,也在逃避我……”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我知道,他就是他。”
“风狄生也罢,风师弟也罢,归根到底,名字只是一个代号,称呼不过是一个形式,真正重要的是他这个人,哪怕他现在命悬一线,不过是留了一点卑微的元神在拼死挣扎,哪怕他连区区身躯都占不住,被你踩在脚下,哪怕他自己都不能自保,甚至不知道明天在何方,哪怕他此刻手无缚鸡之力,不能保护他人,也无法保护自己。”
“但是这又什么关系,我还是爱他。”
“如同星辰日月一般,我对他的爱不会移转分毫。”
贺终南平静如斯,她仿佛在说一件天底下最顺理成章的事情。
就好像秋天到了,稻农们去田中收割稻子。
又好似夏日炎炎,伸手饮来一杯凉茶。
更像是春天到了,田野四周的百花争相盛开。
她的语气如此平淡,娓娓道来,却不容置疑。
镜中人惊的往后退了几步,他喃喃自语道:
“你爱他?”
“是的,我爱他。”
镜中人突然仰天大笑,他捶胸顿足,似乎在嘲笑眼前之人的愚钝和愚蠢:
“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你知道这有多可笑吗?他风狄生对你情深意切之时,在你身边之时,为你鞠躬尽瘁、殚精竭虑之时,你不说你爱他,你无视他,根本看不到他对你的感情,到了现在,他走了,他没法子再像以前一样,跟在你的身边摇尾乞怜了,没法子像个忠犬一样唯你马首是瞻了,你现在才说,你爱他?”
“你不觉得这太讽刺,也太可笑了吗?”
他目光铄铄,冷冰冰的反驳道。
贺终南面色平静,丝毫没有被激怒的迹象,她摊手言道:
“是的,这不合逻辑。”
“可是,感情从来没有逻辑。”
“我只是诚恳的说出我内心的想法罢了。哪怕你觉得再荒唐,再无迹可寻,但是此时此刻,我就是这样想的,哪怕是在万物都停下来的这个瞬间,我也敢对着天地日月说出这句话。”
“我没有骗任何人,更没有欺骗我自己。”
她的话音未落,此刻的四周突然簌簌的落下雪来。
这处空间突然天气骤变,天空似有雷鸣电闪,风声呼啸而来,好似万马奔腾之声。
一瞬间有雪花偏偏落下,可枝头的桂花却尚未凋零。
原本的天空出现了大朵的乌云笼罩,一时间风卷云诡,气氛骤变。
镜中人伸手捂住袖袍,他身上的宽袍大袖已经被这狂风吹的左摇右摆。
贺终南站在他面前,尽管也觉得风声烈烈,可却依然镇定如初。
她继续说道:
“哪怕要我现在去死,我也不会改变心意分毫。”
镜中人张开嘴,似乎想在说什么。
天空中突然想起一阵惊雷,片刻之后,一阵雄浑有力的声音似乎刺破云霄应空而来:
“你现在说的这些,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只要你能从这里出去,你一定会和以前一样,继续无视他,冷漠他,枉顾他,他的一腔真情,还是如同废铜烂铁一样,被你无情的鄙夷,踩在脚下,对吗?”
那声音如同惊雷一般,在天空和大地之间交叠起无穷无尽的回响……
一声又一声。
“对——吗——对——吗——对——吗?”
“不对!”
贺终南突然昂起头来,她对着风雨大声喊道:
“我贺终南可在此明志,哪怕去了外面的世界,我也如此。此心坚决,斗转星移,概莫能变!”
那雄浑有力的声音继续问道:
“就算去了外面的世界,你也不会再放手吗?”
贺终南点了点头:
“一点一滴,铭记于心,此生此世,绝不再离。”
镜中人张开嘴,仿佛想说出什么来。
可是他的声音随即被滚滚风声吞没,根本听不到说了什么。
天空中雷鸣大作,又似闪电招摇。
山河变色,如遇大情。
镜中人裹着一身黑袍,身形动弹不得。
贺终南却镇定自如的看着天上,似乎对眼前的这一切早有预计。
这天上的雷鸣闪电突然交织在了一起,天空昏暗了起来。
无数的闪电就好像在彼此打架。
雷雨滚滚而下,这暴雨如同泼水一般,奔腾不已。
贺终南周身已被淋的湿透,她仍无惧色,对着电闪雷鸣、如同渡劫一般的眼前场景赫然喊道:
“我要说的话,已经全部说了。”
她的脸上已经全是雨滴,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
“师弟,我的心意已经全数表明,现在,就看你的了。”
“要生要死,此后是何结局,一切都在你的一念之间。”
这天空众雷鸣突然如同听到了她的呼唤一般,竟齐刷刷的一起向她攻来。
贺终南竟也不躲不闪,就站在原地,纹丝不动。
那一众闪电雷鸣之势如同万根麻线,齐刷刷的汇聚在了一起,凝结成了一股,它带着雷霆之势,赫然向她袭来。
贺终南面无惧色,丝毫没有退让。
那股势头在快要触碰到她的一瞬间,突然扭转方向,向上升起,直冲云霄,化作了万束烟花,直落四方。
原本狂风乱炸的雷雨天气骤然停滞。
乌云不知什么时候尽数散去,夜晚的暮色如同深蓝一般湛然而出,星空竟现。
烟花绚烂,万千美丽。
贺终南刚刚被淋的全湿的衣衫竟也恢复如常。
她看着眼前这般美丽的景象,好似在看一片从未见过的圣景。
灿烂星空之下,烟火垂暮而绽,
远处的角落里不知何时缓缓走来一个人。
他身着白衣,丰神俊朗,气场柔和。
烟花如同他的护卫,将他的步伐衬托的无比轻快。
贺终南站在原地,怔怔的看着他,似乎在看着一个自己触不可及的梦想。
那白衣少年终于走到了她的面前,他灿烂一笑,有如大地初回,冰雪消融。
贺终南屏住了呼吸,她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第一次见到他时的自己。
就像现在这样,漫天星辰、桂花绚烂,万物骤生也遮挡不住的他眼中的神清气爽和脸上的俊朗神采。
这少年伸出手来,轻轻的对她说道:
“师姐,我来了。”
贺终南这才回过神来,她轻声“呀——”了一声。
她将手伸了过去,正想握住他。
那少年突然抓住她的手,一把将她扯入怀中。
贺终南听见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她的脸红了。
她更听见那少年在她耳边轻轻附耳说道:
“师姐,我等了你好久了。”
贺终南心头一酸,她轻轻抚摸着他的背脊,缓缓说道:
“没事的,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风狄生抱了她好一会儿,这才将她轻轻放开。
他牢牢攥紧她的手,对着天空一举,俏皮说道:
“你已经发过誓了,就算从这里离开了,也绝对不会松开我的手。”
贺终南牢牢握住它,相视一笑道:
“永远都不会放的,放心吧。”
风狄生开心看向天空,星空中似有玉带天河,满目绚烂,从来没有这么密这么浓烈的繁星绽放在二人头顶,将天空完全罩住,如同万千星芒,璀璨无比——
厉奉离看着她,轻轻问道:
“所以,你想说的是,你最后进入的那个时间静止的地方,其实就是雪中仙里面?”
贺终南点了点头,她看了看在不远处忙碌的风狄生,那小子正在血池周围转来转去,不知道在干什么。
她笑道:
“不错,我就是发现了那个,所以后来才会对着天空说了那么多的话。其实所谓的电闪雷鸣,狂风暴雨,不过都是我师弟的内心世界在天人交战罢了,他的恶念想要吞噬我,他对我的爱意却最终救了我,最后,大概是我说的那些话,终于打动了他,他终于现身,而且愿意将我从雪中仙里面带出来。否则,只怕我真的会一生一世的困在里面,跟他的恶念交战,也许结果就是你死我活,一败涂地。”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贺终南的脸色怔了一怔,她轻轻答道:
“其实我观察师弟好久了,自从他有了雪中仙,整个人就变得,不太正常。常人也许看不出来,可是我从小与他一起长大,他的点滴变化,我都了然于心。”
厉奉离点了点头:
“难怪,照你这么说,我倒是懂了,其实你最后遇见的那个镜中人,也是你师弟的一部分吧,心魔无法独立成形,虽然借他而生,可是善恶未尝不是一面。”
“不错,所以,我才发现,原来那个所谓的静止的空间,不过是我师弟将我带入了雪中仙之中,我曾听他说过,他原先心乱如麻之时也曾在一个风景如画的地方见过与自己长的一模一样之人,现在想想,恐就是那时入了雪中仙之内,这才与心魔见了面。”
“只不过,我没有想到他中魔障竟能中的如此之深。”
厉奉离看着眼前轻快如此的风狄生,也不由得感慨道:
“不要说你了,就算是我,也没有看出来,我还真以为,那个叫镜中人的,乃是第三重世界的风狄生呢。”
贺终南看着眼前的林千,还有花隐山庄的练烁尹与段清风,感慨道:
“只是有一件事我想不明白,倘若我们后来遇上的这位镜中人乃是我师弟被心魔控制之后展现出来的模样,那林教主二十年前在此处遇上的那位陌生人又是谁呢?自然不会是我师弟了,他那时应该在第一重世界,刚刚出世才对。”
厉奉离摇了摇头,他叹息道:
“这就没人知道了,恐怕,也许我们最开始的推测并不全对。镜像之说,真的只有三个世界吗?就好似你说的,照镜子的人究竟会对着镜像做出何种反应,是未知的,可能向左,也可能向右,那么有没有可能,左和右都是存在的,那么也许根本不止三重,不同的选择会造就不同的未来,他也许是从第四重、第五重甚至更远的地方来到的风狄生,也未尝得知了。”
贺终南点了点头,她觉得厉奉离说的甚有道理。
她突然觉得此处好像少了一人,她数了数,突然问道:
“那位公子呢?就是跟练终南练姑娘相好的那一位?”
厉奉离的颜色沉了下去,他小心问道:
“你发现了?”
“他应该在这里啊。”
厉奉离摇了摇头:
“他跳下血池了,拉都拉不住。”
“啊?”
贺终南睁大了眼睛:
“这是怎么回事?”
“你刚刚进入雪中仙之后,整个人自然昏睡了过去,对这外面的事一无所知,他见练姑娘久不上来,于是便打定主意要下去找她。我苦劝他,也许去了,就是另一个世界,无法回头,而且,也未必有十足的把握能找到对方。你知他怎么回我?”
“他如何说?”
“他神情严肃的告诉我,他和练姑娘有个约定,他和她的暗号还没有对上,既然如此,自然要去找到她,与她对上,才是一诺。既然如此,他又有什么理由,不去找她,寻她呢?”
厉奉离看着这血池,神情恍惚道:
“这人也是个痴人,竟对我说——他与练姑娘有暗号为记,不管去了哪个世界,只要找到她,说了出来,便能确认此人究竟是不是他要找的人。”
“你说,他是不是傻?”
贺终南轻轻一笑,她的眼角斜睨到了一旁的风狄生。
他似乎在和林千说着什么,好像是苦恼这个跟自家师父长的一模一样的人,为什么说出来的话跟自家师父完全不同。
她轻轻叹道:
“天下谁人不痴情?我们说他傻,可是在其他人看来,我们又未尝不傻呢?”
厉奉离顺着她的眼角余光望了过去,他释然一笑道:
“不管怎样,我都要恭喜你们,历经重重辛苦,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今后有什么打算?”
贺终南摇了摇头:
“这里的一切都是陌生的,浮云也不在了,林教主虽然和师父面容相似,可是看起来好像跟我也不熟,花隐山庄更不是我的家,如今既然回不去,走一步算一步吧。”
风狄生突然从背后探出脑袋来,他对二人言道:
“你们两个絮絮叨叨在这里说什么说了这么半天呢?”
贺终南轻戳他的额头道:
“说你的坏话呢!”
“好啊,你之前还说从今往后会好好对我呢,现在才多久就变卦了。”
风狄生气鼓鼓的做势要走,贺终南忙上前去安慰他道:
“我的好师弟,你多心了,刚刚是跟你开玩笑来着呢……你别气了,别气啦,别生气嘛,我给你赔礼道歉,好不好?”
风狄生突然转身抓住她的手,气呼呼的说道:
“以后都不许欺负我。”
“是是是,唯师弟之命是也。”
风狄生对着她扑哧一乐,两人相视一笑。
厉奉离看着这闹作一团的二人,心中感慨万千。
一旁的林千没有说话,他突然忆起这个世界的风狄生,在跳下血池之前,与自己说话时的眼神:
“如果,你永远找不到练姑娘怎么办?”
“那我会永远不停的找下去。”
那时风狄生的眼神,带着痴心,带着无悔,带着不甘,
林千这才发现。
那眼神——恍惚间竟如同自己在二十年前见过的那位陌生人的眼神,一模一样。
林千捻了捻胡须,叹了口气。
看了看自己面前打打闹闹的三个年轻人。
他决定什么也不说出来。
世间万物都会有一个结局。
只不过,没有人知道结局是好是坏。
也没有人知道起点和终点是否真的永不相连。
过好当下吧。
牢牢握住身边人的手,便足矣。
林千看了看不远处的练烁尹和段清风,三人对视一笑。
二十年的恩仇,烟消云散。
晚风袭来,月儿缓缓爬上树梢,此处风儿依旧香甜,虫鸣稻香。
一切仿佛都结束了。
可是,这也是新的开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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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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