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隅带着他跑过楼梯,跑过了客厅,再从那个大门跑出去,一直到最外延的雕花大门口。明明不算漫长的一截路,却好像已经跑到了世界的最边缘。
阮衿竭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冷空气直接倒灌进胸腔中,回首再看那个风雪中黑黢黢的建筑,“你……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吗?或者说,你做了什么?”
李隅却显得比他更精疲力竭,他是黑色的,他后背靠着那个铁门也是黑色的,头颅仰得很高,于是下颌连着喉结那一块裸露在外皮肤显得尤其苍白脆弱,呼吸,吞咽,喉结滚动着,很快被冻得发红,终于有了黑白之外的一点色彩。
那双眼睛试图看向更高更远的地方,可纷飞的雪花全都往那处砸,始终没有闭上,“讲起来或许有点漫长,但的确应该告诉你,你听我说完再做决定。”
决定?什么决定?
阮衿还恍惚着,脑海就跟随李隅的讲述浮现出了画面。
阮衿的确是来晚了,李胜南的死并不是最高潮的部分。
凌晨时分已经来了许多人,他们聚集在门口,李隅拎着李胜南的领子,像拎一条死狗一样把他贯到那群人的面前,他蹲下/身对李胜南输逐字道,“现在我把你交给他们,直到他们满意为止。倘若你胆敢反抗,哪怕只是一下,我也不介意换成你最爱的儿子来代替。”
李胜南那时候不再摆出什么都不怕的姿态了,他已经清楚自己的地位彻底扭转过来的,所有曾经施加过的,都回到了自己身上。当他开始
想要当个父亲,开始有在乎的东西,这代价就已经降临到头顶上。
李隅只是冷冷地围观了一会儿,他在血腥味儿和骨头断裂声中抽着烟,血令人兴奋,重新唤醒了身体中很多沉睡的东西,或许是因为他本就有李胜南那部分残忍基因。
当李胜南死去,他就重新复活,仿佛是在遵循着一种能量守恒。
他像游魂一样推门出去,走进蒋舒柔的房间,看着床上那个陷入昏睡中的李铭。他从后备箱中被转移到房间里,对今晚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依旧沉浸在长久的梦乡之中。
去死吧,他把烟灰弹在李铭的脸上,而那个沉睡的高中生却无知无觉,轻柔的呼吸把烟灰吹开了。李隅经由此人的脸想起自己的少年时期,想起了那时候的阮衿,想起当时无数纷飞着,又全部碎裂掉的憧憬。
逝去都已回不来,只是一场空。现在李胜南被折磨其实并不足够,或许只有你死了我才不会感到痛苦。
无知者无畏,无知者无罪,但无知者最可恨。
你得到已经够多了。
那些人没弄死李胜南,还留他一条命给李隅处理。最后在李隅的示意下李胜南吞了二十五粒右佐匹克隆,他尝到了翻涌上来的苦,胃在不间断地抽搐和痉挛,他说,“我没想到,虽然我知道你恨我,李隅,原来从那么小就记得事了……”
雪下得好大,把他们来时跑过的路已经全覆盖住了。
李隅继续讲李胜南如何通过白峻转移走财产,只妄图留给他一个公司,又讲他是如何在另一个大笔财产继承人儿子面前扮演好父亲的角色。
李隅望着天空,他从未一次性对阮衿说过那么多话,他条分缕析自己的心理,以及种种恶行,不添加任何多余感情色彩。
阮衿觉得虽然李隅靠着铁门,可那站姿并不放松,一道剪影的弧线仍然是绷紧的,全身的力量并不在背上,还是在脚底。阮衿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想让他轻松点,“李隅,你……现在觉得自己好受点了吗?”
他的表情告诉自己,不好受,一切痛苦尚未停止下来。
“不知道。”李隅一直手撑着额头,他的脸上有很多雪水,就像眼泪一样顺着眼角滚落下来,留下蜿蜒的湿痕,尽管这并不是眼泪,可是阮衿觉得自己的心狠狠跳了一下。
他希望那不是眼泪,但是他看见了灼热温度所产生的白雾。
李隅说:“不这么做,或许会更难受,没有折中的办法。”
这时候阮衿才意识到,或许眼前这个人,面对过往发生的所有的一切,要比他更加难以释怀。
他的牙齿也在打颤,不管李隅究竟是否流泪,反正他想哭,但是他在眼泪掉出眼眶之前率先用手指飞速抹掉了,“李隅,我再问最后一件事,你们现在要做什么?”
李隅稍站直了些,看着不远处的老宅,这里视野很好,不近不远,能窥见全貌,“我试验过很多次,白氏的酒会上是倒数第二次……”
一样的百年老宅,上世纪的旧别墅,那里面早期开发商铺设的各种电器设施将会面临着什么样的问题,他也早已弄清楚了。
不过当时李胜南从二楼上摔下去,位置也并不高,李隅本意只是先弄断他的腿,没想到居然摔得如此严重,差点就那么死过去,那样未免太轻松。
李隅看着那边动静,他在等待着张鹏给他打最后一个电话,“这次不是停电那么简单了……”
墙内电加热带故障的高温将引燃墙板,一场炽热的大火穿凿而过,将自下往上把整栋别墅彻底化为空壳。
张鹏这些水电工人将比他更清楚怎么做,只要稍加引导就知道。
失灵的烟感和燃气报警系统不会工作,这个僻静清幽的地带将从凌晨一直烧到早上,直到被过路人发现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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