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消毒水的气味跟在实验室里躺在手术台上的那一刻一模一样，卡莱尔经过了几天的恢复，已经可以坐起来，用不太灵活的手指剥橘子皮了。
    他手背上还插着针管，苍白的皮肤上，青筋血管显得格外的醒目。
    门外医生进来检查他身体状况，用不太自然的英文，比划着询问他：“能不能开口说话。”
    卡莱尔把橘子皮扔进垃圾桶，眨了一下绿的让人害怕的眼珠子，挑起下巴：“我会说h国语言。”
    他对答流畅，甚至口音都不是特别明显，这着实把医生惊了一下，“好的，你好好休息。”
    关上病房门，医生从白大褂里摸出了手机，“喂，穆爷。对，人已经可以说话行动了，就是还有些体虚。再休养个两天，就能出院了。”
    挂断电话，他把这里交给护士。
    卡莱尔有些不真实的看了看自己的手，他还以为自己一定死了，没想到……
    针管已经被拔掉，他没有通讯设备，病房里只有台电视机，还没有英文字幕。
    他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扶墙想去卫生间看一眼自己的脸。
    刚把卫生间门锁上，他腿上就没了力气，酸软的坐在地上喘粗气。
    卡莱尔有些丧气，突然警醒的竖起耳朵，抬眼看向卫生间的百叶窗。
    躺在病床上时，他趁护士拉开窗帘通风透气时向外边观察过，这间病房离地面至少三十层。
    这么高的地方，应该不存在被人撬窗户的风险……
    吧？！
    一阵从室外刮来的热风，扑面而来。
    哗啦一声，百叶窗被一只手拉了上去。
    一道敏捷矫健的身影钻进来，踩着窗台跳了下去。
    卡莱尔一声闷哼，觉得自己的大腿骨都要被这一下给踩折了，眼眶都冒出了生理盐水。
    “救——命——”
    他喘粗气，冷汗直冒。
    “不好意思。”顾徭愣了一下，拍了拍他的肩膀，“打扰你上厕所了。”
    “我没有！”卡莱尔憋的脸色发青，他都没脱裤子呢？上个鬼厕所吧。
    他错愕又意外的看了眼窗户，着急上火：“你不怕摔死！就不能光明正大过来吗？”
    “卡莱尔。”顾徭忽然喊了他一声，目光晦暗的看着他的脸：“我没有喊错你，对吧？”
    莫名的气焰全都消散了，卡莱尔沉沉吸了一口气，叹息：“所有人都没想到，手术会发生意外……”
    顾徭把膝盖从他腰腹上移开，“你并没有与伦恩交换成功，发生了什么？手术的问题，还是你们自己的问题？”
    卡莱尔眼神恍惚了一下，似乎是在回忆那天术前准备的事情，他病白消瘦的一只手紧紧抓了顾徭一下：“你知道这种手术的原理的……顾……”
    “伦恩如果想要占据我的身体，必须要把我的记忆先抹去，保证我还活着的情况下，再进行下一步……可……”
    “可怎么了？”顾徭目不斜视的看着他。
    “可实验刚开始就遇到了危险，有人闯了进来，我在手术室里被麻醉，还能听到枪声。我猜是做手术的人慌了，为了尽早逃命，并没有把我的记忆抹去，直接进行了下一步……”卡莱尔如此推断，心里突然有些害怕。
    他眼神变得有些茫然，“虽然我醒过来了，可手术完成了……你说如果哪天，伦恩也醒过来了，我会不会变成疯子？”
    顾徭并不了解具体的实验数据，不敢妄下决断，她本来以为卡莱尔能醒过来，是因为手术被杜明祁带上打断，所以失败了……
    没想到，手术已经完成了。
    而因为错误的过程，导致了现在这种情况。
    顾徭拉他起来：“你好歹比他，多在这具身体里生活了二十多年，对自己有点儿信心。”
    卡莱尔虽然还有担心，但看了被撬开的窗户一眼，狐疑的问：“你又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要爬这么高的楼，偷偷摸摸过来？”
    顾徭走到窗户口，低头向下看了眼，把玻璃门拉下来，说：“躲监控。”
    “躲谁？”卡莱尔闻言忧心忡忡，瞳孔都不自觉的收紧了。
    “很多人，比如说维姬.戴维斯。”顾徭看他一眼，眼里带着锋芒。
    卡莱尔听到这个名字，语噎了一下，微微垂下了眼：“她不是在m国。”
    “早就已经来了。”顾徭打开水龙头洗了把手，镜面里少年仍然是完美无瑕的一张脸，眼尾的擦伤藏在刘海下边儿。
    “你得告诉我，你是站在哪边的。”少年掌心按在洁白舆洗台上，回眸目光犀利到穿透人心。
    卡莱尔愣了一下，他没想过这个问题，从前他的一切都是戴维斯家族给的，为家族付出，是他逃避不了的使命。
    可现在，他已经除了这条要是苟延残喘的命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我、我……”他艰难的拧眉：“我现在已经一无所有了顾，除了这条命之外……这算不算是，我已经不欠任何人了？”
    顾徭不能帮他做决定：“你问你自己，别问我。”
    “你来找我是遇到了麻烦了吧？”卡莱尔沉了一口气，有些担忧的看她：“如果她还是在骚扰你，我是站在你这边的顾。”
    “你说吧，只有我可以帮忙的地方，我一定会帮你。”他笃定的保证。
    “把你知道的告诉我。”顾徭走过去，把卫生间的门暂时上锁。
    “关于戴维斯跟h国哪些人走得近，以及……”她声音低哑，带着几分别样的磁性，让人不敢细听。
    “除了我之外，维姬.戴维斯有没有给自己准备别的替身？”
    顾徭相信自己的直觉，就算是暂时没有任何证据，但她认定了孟晚已经不是从前的孟晚。
    卡莱尔皱眉仔细想了想，“你知道我在戴维斯家族的地位，比起我，女爵更相信伦恩，很多事情他们都不会让我知道。”
    “我也不清楚h国到底有谁跟戴维斯有关，但是你说的替身……你知道的，自从你逃离m国之后，已经过去九年了，女爵不可能没有别的准备……而且……”
    他说着顿了一下，脑子里突然不可控制的冒出了些别的东西，一下刺激的他放空了双眼，一瞬间像是灵魂出窍了一样。
    顾徭察觉到他的不对劲，伸手按在他肩上，声音放轻：“卡莱尔？”
    “我……”卡莱尔用手痛苦的拍打了一下头部。
    “怎么了？”顾徭扶了他一把。
    “她的审美很统一，她喜欢黑眼睛黑头发，像动漫里出现的角色那样……戴维斯比你预想的更早，已经跟h国的一些人达成了交易。”卡莱尔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把脑子里刚刚出现的内容，原样复述。
    “事实上你并不是她的第一选择顾，她只是意外的在m国医院，被你吸引了注意力，h国的人其实早就为她选好了身体，是个年纪跟你差不多大的女孩。”
    这说法隐隐已经认证了顾徭的猜测。
    孟家之所以把孟晚遗弃在龙城……恐怕就是为了把她献祭给戴维斯做牺牲品。
    养在自己身边难免会产生感情，只有送的远远的，但又在监控之下，才能确保孟家跟戴维斯之间的交易。
    顾徭眼神凝紧了一下，低头看了卡莱尔一眼：“你不是不清楚这些吗？怎么突然说的这么清楚。”
    连她不是维姬.戴维斯的第一选择他都知道了。
    卡莱尔碧绿瞳孔闪烁了一下，狼狈的站稳：“我也不知道，我刚刚很努力的去想，第一次是什么都没想出来，但第二次这些东西就想是条件反射一样，自动跑进了我的脑海里……”
    他又开始不自觉的回想，刚刚到底是怎么回事，眼神不自觉的出神。
    顾徭毫不客气，一巴掌打在了他的脸上。
    “啊！”卡莱尔吃痛的喊了一声，捂着脸看她。
    “少想，不是你的东西，别再去回忆。”顾徭打开水龙头，用冷水打湿毛巾，扔给了他。
    卡莱尔拿着湿毛巾，呆呆的捂了一下脸，“哦”了一声。
    他被顾徭这么一提醒也想到了不好的地方，不是他自己的记忆，肯定就是伦恩的吧？万一哪天他控制不住了……
    会不会精神分裂？变成一个疯子？
    他有点儿心慌。
    顾徭看着他跟只迷路的金毛似的眼神失落，心里有些淡淡的恍惚。
    从m国回来以后，她很长一段时间都陷在两种人格的拉扯之间，但她心里知道，无论哪一面都是她内心的映射。
    所以即使是过程再痛苦，她也有信心能够痊愈。
    但卡莱尔这种情况跟她又不同，他是被外界强加了一种记忆跟思想在脑海里，只会比她更难。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不要去想他。”
    顾徭打开卫生间门锁，目光淡淡落在卡莱尔因为卧床昏睡，更显立体骨感的侧脸轮廓。
    卡莱尔拿着毛巾擦了把脸，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缓缓点了点头。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转身看向顾徭：“你——怎么出去啊？”
    不会还要走窗户吧？
    顾徭随着他的眼神，一块看向窗户，略微点头：“猜对了。”
    卡莱尔心脏猛的跳了一下，舔了下上嘴唇：“她已经这么厉害了吗？连这里都能找得到？”
    “不是她厉害，是有人暗中帮她。”顾徭冷冷扯了扯嘴角。
    维姬.戴维斯再厉害，这里也是h国，要不是有人窝里反，她什么都做不成。
    “你在这里再待下去已经不安全了，我离开之后会让人过来带你走。”顾徭平静的交代。
    如果穆辕跟孟家站在一起，她不敢确定穆深身边会不会已经有奸细在了，这也是她一直没有回家的顾虑。
    “谁？”卡莱尔问。
    “杜明祁。”
    顾徭现在只能确保杜家是绝对不会跟戴维斯同流合污的，剩下的人，她谁都不敢放心。
    卡莱尔觉得这个名字有点儿熟悉，等他反应过来，这个人就是经常来医院，跟自己是见过几次面的之后。
    一抬头，窗户已经又被打开了。
    而面前顾徭已经消失了。
    ……
    顾徭从地下商场直接进入地铁，给杜明祁打了个电话，让他去把卡莱尔转移出去，之后重新回到了暂时居住的电竞酒店。
    等她刷房卡关上门的时候，杜明祁已经把卡莱尔接出来，在开车的路上了。
    “在哪？给我地址。”他发了一条语音给顾徭。
    “先不要过来找我，帮我把人藏起来。”顾徭暂时不想让他担心，打开了罐冰啤酒，重新看向一直在播放监控视频的电脑桌面。
    杜明祁看了眼消息，沉默了一下，没有再回复。
    他先把卡莱尔移松到杜家名下的疗养院，派人密切盯梢，安顿好一切后，天色已经是黄昏。
    在路口随便买点了杯冰美式，他直接给顾徭的工作室打过去电话。
    接电话的是简柒，本来还以为是骚扰电话，准备直接挂断。
    听到他是顾徭表哥之后，才多说了两句：“我也不知道她现在人在哪里，她没有告诉我。”
    杜明祁用温和的语气问：“我听说最近电影要上，你们在跑宣传，不在一切吗？”
    “啊，就录了一个《周末惊喜》。其他通告都推了，顾徭不小心伤到了脸。”
    “她受伤了？”杜明祁眼神紧了一下，声音也跟着有些波动。
    简柒连忙解释：“不是你想象的那种大伤，就是红肿擦伤，不严重。就是没办法上镜而已，你不要太担心了。”
    “我知道了。”知道从工作室这边儿也问不出什么来，杜明祁结束了通话，把手里咖啡喝完。
    生日的时候还好好的，一切顺利结束，还说要出去度假。
    这中间才没几天的功夫，既然要把卡莱尔转移走，他觉得事情不简单。
    杜明祁打开车门，坐进主驾驶，俊朗清隽的面孔，神情显见的严峻。
    他是已经猜到戴维斯的事情还没完，但本以为维姬.戴维斯死了，至少能让顾徭不再趟这趟浑水。
    可没想到，她还是来了。
    事实上就算今天不是顾徭提出来，让他把卡莱尔转移出来，他也是会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