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姬看着他道:“我说如果仅仅是因为这个,我不会同你决裂,最多揍你一顿就是了。”
“那你当初发那么大的脾气,死活要同我决裂……”
瑶姬抿了抿唇,道:“我记不起来当时怎么想的,但是以我对自己的了解,若真喜欢一个人,不会为了这样没首没尾的事决裂,更可能是借题发挥。那时还有没有发生其他什么事?”
蚩尤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瑶姬心下又觉怅然又觉可笑,明明她也是当事者,这一刻却仿佛是一个无关的旁人,站在恩怨之外,看着他回想过往情仇。
蚩尤良久才道:“要说我得罪你,能想到的便只有这一条。”
瑶姬定定看了看他,道:“看来你也不知道真正的原因。”
事到如今,瑶姬反而想要发笑。他二人枉为当事者,却连当年决裂的真相都不知。她想问一问那个山林之中的白衣少女,当时当地,究竟发生了什么,能让她那样彻底地同唯一相伴之人决裂。
她瞅了一眼一直打着赤膊的蚩尤,忽然别开了头问道:“腾蛇竟然藏在你体内,如今它元神醒了,你预备如何?”
问出口后,她又道:“是了,这是机密之事,自然不该告诉我这样的外人。”
蚩尤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叹道:“你就非得这么阴阳怪气地说话?”
瑶姬把目光移回他脸上,只停在他双目之间,皮笑肉不笑道:“我如何阴阳怪气了,还请少君示下?”
蚩尤往前走了一步,战神独有的攻击性瞬间侵入巫山神女的气息之中,他伸出手捏了瑶姬的脸颊,道:“这样笑全浮在面上,实在难看。”
瑶姬伸出手欲拍开他作妖的手,却见蚩尤在她动手前一刻松了手。
他放过了她的脸,却忽然侵身拥住了她。
“瑶姬,当年之事我本来觉得你我都有错,但我这头错处大一些故而一直对往事讳莫如深。但今日你既然说另有别情,那我倒要看看,真相是什么。”
他的话落在瑶姬耳边,她刚想说些什么,却见一道白光自蚩尤体内发出,包裹住了他们两个。
这一回瑶姬和蚩尤是落在树上。
遒劲的老树枝干托着他们,他们同日光一起,降在这世外的山野中。
拨开树叶往下一看,瑶姬不由红了脸。
少年盘坐着以手中石子摆着阵法,少女枕在他的腿上,正自顾自往上抛扔着青枣,待枣子落下,她又用嘴去接。
然而这一回刚咬上枣子,却有不要脸的小贼来抢。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那人低着头,含住了她嘴上半颗青枣。
却吃了一半还不够,还要追着讨那剩下的一半。
瑶姬坐在树上,不知道目光该落在哪里。
蚩尤看看地上的动静又看看身旁的瑶姬,笑道:“山野之地,年少轻狂,自然孟浪一些。”
瑶姬斜了他一眼,道:“是小红把你我送到这里来的?”
蚩尤看着下头的动静,嘴边带了一抹笑道:“说什么你我,明明是我们。”
瑶姬也随着他的目光往下看,道:“当时……当时……就这么天天腻歪着吗?”
蚩尤转过头来看着她,道:“不然还能如何?外头正打的热闹,我们便只能在这里避一避。这里只我们两个,少不得便腻歪一些。”
“那有没有……”
瑶姬吞吞吐吐脸颊烧着,蚩尤看了她一眼,笑着问道:“有没有什么?”
被问的人诡异地沉默了。
底下那两人却还在缠绵着,瑶姬还是头一回站在这种角度看旁人亲热,然而想到那人是自己,心中却又有一阵别扭。
少女娇嫩纤弱,那人明明是虎狼之势,动作却是轻柔,只那股向外逼张的气势,倒像是护食的老虎。
瑶姬看着看着越发觉得不对劲,忙撇开了眼。
底下这架势,竟似要上演活春|宫。
然而撇开的目光马上却被另一束目光捉住,那人眼中还带着揶揄,道:“瑶姬,你那会儿可是坦率的可爱。”
瑶姬“哼”了一声,又觉出不对劲来。她低头看了一眼,道:“你在用元气替我固魂?”
山鬼寿数长短不一,气数差一点的不过匆匆十几载便化山间云烟了,若干年后若有运数和机缘,或可重新化形。瑶姬化成的这个山鬼,本也不过十几载的命数,幸而那时候蚩尤常常逮着些机会渡她些元气,好让她撑下去。
果真那两人胡闹一番便分开了,年轻的战神重又直起了身,少女懒骨头似的躺着,长发蜿蜒一地,她嘴上水津津,道:“你这人怎么那么烦,把我费了心血编的发髻都弄散了,害我还要重新绾发。”
战神手上拈了她一缕发,低头看着她道:“你嫌麻烦那我来帮你束发。”
少女一把抓过自己的头发,坐起来道:“你?还是省省吧。拿刀拿剑你还行,拿梳子你可不行。我还是自己弄吧。”
说着懒懒站起身来,稍稍抿了抿发,便往外走去。
瑶姬看了重又拿着石子布阵的战神一眼,忙掠下树跟着少女走了。
少女到了溪边,散了头发垂首看着溪中的自己梳发。
“竟然觉得自己面目清晰了些。”她边梳着发,边看着自己缓缓道:“战神的元气确实好用。”
山鬼散形也不是一夕之事,往往是从面容模糊开始,渐渐至身形透明,终有一日化为烟云。
火色的狰在溪水的另一头跑来,几个错身便到了那少女脚边。
“小红,你说怎么办?原以为同他玩乐十几年,到时候我化云他当他的战神彼此都各不相干,如今他倒是跟我耗了这么多年,竟让我生出唯恐情多累美人的惶恐来。”
狰纵然是异兽,却还未开启灵智化为人形,虽有几分机灵,却到底不懂人心幽微,便只绕着她转了一圈便蹲了下来,把脑袋搁在她的脚背上。
“常说温柔乡是英雄冢,他原是天地失色的人物,也不知同我困在这里做什么?当初我已害了他失了一次天帝之位,这一回外面也该打的差不多了,他这时出去,怎么着也能坐一坐那个位子。”
少女说着这些,笑容明媚了起来。她见他时常拿石子排兵布阵,心知他心中不是不遗憾的,想着他当年在南庭学的那一切,若是折堕山野,未免可惜。
狰抖了抖耳朵,一脸无辜看着她。
少女伸手揉了揉它的脑袋,道:“我欠他的已经太多了,怎么着也该还回去一点,你说是不是?我总要成全他一回。”
她已殒命,原只想着在最后的日子里自由自在地生活,对于明天对于未来,早已没了想法。但蚩尤不一样,他还可以有更好的日子。
说着她又叹:“至于阿天,他以命践诺,我却也做不了什么。只是最后若同他一样神魂散于天地,倒也算殊途同归,若如此,也算得上是陪他一起守诺。”
瑶姬同蚩尤站在她的身后,看她低头温柔地同那猛兽说着悄悄话,只觉得少女白的发光的身形渐渐折进了无边无际的阳光里。
她当年原是那样想的。
那样洒脱,那样自我,那样……无情。
蚩尤看了一眼瑶姬,冷笑一声,道:“唯恐情深累美人?我竟不知当年你这样婉转深情。”
这话里的讽意却是怎么遮也遮不住的。
说什么亏欠,说什么成全,原来当年之事,在她心里,不过是一场玩闹。
若是愿意同他这样玩闹,也是出于成全之意,那就真的是情何以堪了。
蚩尤脸色越想越难看。
他看着瑶姬,道:“原来那么久以前,我千方百计要你活下去,你却只想着求死。”她只愿意陪他玩闹一场,却愿意陪着刑天神魂散于天地。
他当了真的事,于她不过是末日寻欢。
她不愿为他而活下去,却愿为刑天而永远死去。
当真好得很。
作者有话要说: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郁达夫《钓台题壁》
想写渣而不自知的瑶姬,嘻嘻。
第68章
瑶姬一人躺在榻上叹气。
那日后来蚩尤冷着脸走了, 到如今两人都还未好好说上话。
昨日在天宫玉帝为除四凶特设的庆功宴上,蚩尤仍旧板着个死人脸,她同他搭话, 他不理不睬, 她便有些泄气。
“如今四凶已除,海晏河清,三界一片祥和。这多亏了战神, 蚩尤,你可有什么心愿, 说出来, 朕能做到定然应允。”玉帝倒是心情不错的样子,当众作下承诺。
瑶姬看了看蚩尤, 紧张地咬住了杯沿。
她是知道蚩尤和玉帝之间的协议的,若蚩尤真能除了余下三凶, 玉帝便答应同意让刑天复活。
然而这一回,蚩尤上前却回道:“启禀陛下, 小神暂时无所求, 待有所求了, 必会告知陛下。”
玉帝便拈了拈他那山羊胡须, 从容笑道:“那行,朕这里先给你记下了,你想起来再告诉朕, 今日有众仙家为你作证, 朕定然不会反悔。”
瑶姬抬起眼来直直看着蚩尤,看着他目不斜视从容走到自己的位子,至始至终不曾给过她一个眼神,不由心中一哂, 抬了头一饮而尽了杯中酒。
瑶姬一直把复活刑天当做自己责无旁贷之事,玉帝那里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她都要做这桩事。然而之前蚩尤同她说他已经获得了玉帝的许可,只要他杀了三凶。她当时虽口头阻了阻,但那是担心他的安危,最后还反被他说服认可了这桩事。然而如今风波已过,事到临头,他倒反而反悔了。
这一刻她心中便生出一份被辜负的委屈来。
然而这桩事,从始至终,本就是她一人的执拗。
瑶姬忍不住叹了口气。
小玉见瑶姬一个人长吁短叹,便拨了珠帘走了进来道:“殿下,这是云梦泽水君送来的荔枝,说是外出带回来的手信,让您尝一尝。”
云泽同她这个邻居做的十分和睦,他在外头走动时,常带回些手信来孝敬瑶姬,是个十分得趣之人。
瑶姬转头看着小玉端至眼前那一盘红红的果子,便伸手拿了一颗。只见那果子外头的壳粗糙肥厚,上头还有一个个小红疙瘩,但一用力剥去那壳,里头是晶润莹白香汁四溢的果肉,轻咬一口便觉口齿生津鲜美异常,瑶姬一直觉得其味美比之西王母的蟠桃也不遑多让。
这是她十分喜爱吃的水果,也吃过好几回,然而今日不知为何,吃了一颗,却不想吃第二颗了。
味道还是那个味道,吃了却觉得不得劲。
小玉见瑶姬兴致不大高的样子,便把荔枝端到一旁的小几上。
瑶姬的目光落在那盘荔枝上,心思却不知神游到何方。小玉见此,心下微微一叹,帮着瑶姬整理了散在一旁的几本凡间传奇。
“殿下这些可都看完了?是不是需要奴婢再自凡间淘几本回来?”
瑶姬闻言回过神来,看到了最上头那本《战神艳史》,不知为何,想起了那时在树上看到的画面。
战神同山鬼纠缠在一起,寂寂山林中冉冉升起红尘。
瑶姬想着这些,脸上一阵热。
“这些我还没有看完,你不要动。”瑶姬喊住小玉,小玉便放下手中的书,行了礼,退下了。
瑶姬伸出手,那话本子自动自发飞到了她的手上,她轻轻点着封皮上那几个字,心中不由有了决断。
第6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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