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迅速,又过了一个多月。
那日裴花朝来到栖霞观偏僻处一座院子前。那座院子四周围绕等人高的竹篱,篱笆爬满金银花,当中竹门斑驳。
她伫立门前,双手交迭胸口,掌心感受得到腔子里的心扑腾急跳。
她向瑞雪及身后一干护卫道:“你们且在此等候。”
那护卫头子道:“娘子,让我等进院内戍守。”
裴花朝摇头,“祖母说了,只见我,不要旁人打扰。她老人家亦不会轻易见外男。”尤其山寨寨众,在唐老夫人眼里,一个个俱是反贼。
“寨主有令,让我等好生保护娘子。”
“祖母不是外人,她不会害我。”裴花朝见护卫头子面色为难,便道:“若有事,我立刻闹出异常动静,你们再进来。”
说完,她抬手要推开竹门,临了记起一事,轻拂发鬓问向身旁道:“瑞雪,我发髻妆容可齐整?”
“一丝不乱呢,娘子。”瑞雪答道。
“那就好,”裴花朝望回竹门,“祖母重视仪态。”
“娘子,老夫人既唤你来栖霞观相见,定是心回意转,打算骨肉重聚,不会轻易恼你。”
裴花朝见说,眉稍眼角浮起盈盈笑意。
打自祖孙决裂,她曾经拜托真一坤道递话求见,唐老夫人严词拒绝;她退而求其次,送去衣物吃食孝敬,唐老夫人原封不动扔了。
曾经祖孙相依为命,朝暮相见,而今裴花朝想一解思亲情切,只能趁栖霞观施粥,藏身在街角,远望在街头参予派粥的唐老夫人。
她一向烦恼唐老夫人永远不肯消气原宥自己,直到昨儿栖霞观传口信,说老人家要求相见,把她喜得没入脚处,夜里翻来覆去直至叁更才睡下。
她推开竹门,院心花木向荣,彼端几楹茅屋,檐下吊着鸟笼,廊上搁着几盆盆栽,唐老夫人便坐在堂屋上首。
祖孙俩隔院四目交投,裴花朝鼻梁便泛上一缕酸楚。
有东阳擎海悄悄照应,栖霞观上下以唐老夫人出身皇族作由头,十分礼敬老人家,日常衣食供给却刻意不敢过逾,以免她警觉蹊跷。此刻唐老夫人素面朝天,荆钗布裙,不复昔日讲究模样,但是从头到脚收拾得干净俐落,清贵派头依旧。
裴花朝亦是刻意穿着寻常衣饰,生怕打扮稍微光鲜,要教唐老夫人想到供养她的东阳擎海,心头火起。
她察颜观色,明白自己打扮朴素这着棋走对了,老人家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并无愠意。
眼看唐老夫人似乎不再气恨自己,她如释重负,不由加快脚步,进屋问安。
“祖母……”一开口,她便听见自己语带哽咽。为双方尽释前嫌,她真想抱住唐老夫人痛哭,只是强自忍耐,不敢在老人家跟前失态。
“坐。”唐老夫人神色庄重,声线却紧涩。
或许察觉自家声音泄露心绪,唐老夫人默然,这时一个老妪奉上茶水点心,祖孙俩不约而同借着看她奉茶都不言声,各自平缓心绪。
待老妪退下,唐老夫人彻底回复常态,向裴花朝道:“你气色不错。”
“祖母也是。”
唐老夫人微微把头一点,“从前五体不勤,终日休养,养出一身病,自打入观,粗茶淡饭,偶尔劳动,反倒比从前精神许多。”
两人闲话几句,唐老夫人道:“我听说,你与崔陵和离了。”
裴花朝轻声答是。
“和离的好,与那起小人沾亲带故,没的玷污我裴家门第。”唐老夫人说完,又好一阵子缄默。
祖孙相依为命多年,裴花朝轻易觑出祖母并非无话可说,而是在蕴酿接下来的谈话。
她胸口那股暖热渐次褪散,祖母若单纯打算言和,都把她召到跟前了,何至于难以启口?老人家唤她相见,恐怕另有他务。
好一会儿,唐老夫人问道:“六娘,你可是跟定东阳擎海那贼子?”
裴花朝再叁思量,决意从实言道:“跟不跟,不归六娘说了算。当初六娘许诺终生追随,去留便全由东阳寨主决定。”
“你身子作不得主,心底怎么想?”唐老夫人盯住孙女,道:“他出入经常带你随行,供养亦甚丰,分明宠爱有加。人非草木,你受他这般相待,敢说并无半点欢喜眷恋?”
裴花朝眼前似浮现东阳擎海举止笑貌,他真正教她难忘者,并不在肉身形影不离,亦或出手大方,供给锦衣玉食。自打她行房受苦的事教那粗豪汉子知晓,此后他床笫间便当心温柔;她一次骑马受凉,他便总留神与她御寒,这等不经意流露的体贴在意,胜于任何珠翠罗绮。
然而……
裴花朝挺直背脊,一字字道:“祖母,六娘不会对他动情。”
五叁:不会对他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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