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蔼被扣在了逸王府。
皇上依然死守着懦弱怕事的人设,对着这个小皇叔也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软弱架势,徒劳派人去宣旨,在瑟瑟寒风里吃了一个时辰的闭门羹,就放弃了把被当众抢走的首辅找回来的念头。
当天傍晚,几个太医被送到了逸王府门口。
这次的门开了,陆澄如亲自迎出来,把太医们客客气气地迎进了府里。
太医院平日里与世无争,哪天乖乖喝药的小王爷给太医们都留下了不错的印象,谁也想不到他竟还是个能一言不合抢人回府的主。来得太医都有些忐忑,生怕什么时候一不小心,就要被这位皇上都惧的小皇叔在逸王府扣下。
年纪最大的老太医见多识广,只说那日见顾相爷送人过去就已猜到了后续,是几人里唯一不觉得惊讶的。笑吟吟随着据说飞扬跋扈动辄举鞭伤人的小王爷进了王府,还在背着手念叨他肩膀没好就跑出去乱骑马。
小王爷居然还乖乖低头认了错。
太医们觉得更叫人害怕了。
被软禁的相爷没什么大碍,膝盖虽然跪得血流不畅,却也因为及时被扛了回来,没再伤得更重,更不至于落下什么毛病。小王爷的胳膊也养得好了不少,虽然策马扬鞭好生折腾了一通,也没再错位伤重,只是夹板有些不正,又重新调了调便也无事。
老太医诊治妥当,收拾东西正准备走,忽然被顾蔼抬手拦住:葛老留步。
见当朝首辅似有难言之隐,老太医花白的眉毛挑了挑,随手将其余人轰出去,笑吟吟绕回榻边:相爷还有何事不妨直说
老太医是顾蔼亲自请回来的,进宫之前在各处游历,不知见到过多少奇闻异事,也不知比寻常人多见了些什么奇怪的东西。顾蔼见他便发憷,却还是勉强横横心,压低声音道:葛老可还有治腰的法子在下此前不慎
相爷腰这就不行了
老太医捻着胡子一脸的诧异,顾蔼背后一紧,却也只得硬着头皮点头,勉强低声解释:小王爷身手太好,顾蔼力有不济
老太医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过了大半个时辰,老太医才留下了一沓厚厚的方子交给顾蔼,反复嘱咐他回府后务必日日煎服不可懈怠。
顾蔼见他说得严重,也只好半信半疑应了,接下方子塞进袖中。老太医见他动作间扯到腰处仍不由轻吸冷气,不禁捻须轻叹:如此看来,小王爷实在心念纯厚
小王爷一直都是很好的孩子。
顾蔼喜欢听人夸赞陆澄如,闻言便露出笑意,眼中也透出几分亮色:是我见过最好的心性纯善,天资又好。无非看起来格外倔强些,其实比谁都腼腆听话,得有人精心照看着
打住,这是相爷的事。
老太医不打算听他唠叨,摆摆手拎拾了药箱起身:相爷的人,相爷不照顾,说给别人听有什么用
顾蔼微怔,下意识打住话头。
我曾在野外见过一匹马,孤零零的没跟着马群,却比跟着马群的跑的还快。看着瘦得骨头都出来了,打架也从不服软。
老太医低头整理着药箱,不紧不慢说下去:后来有个驯马人,把它给养了。整日里割最好的草喂它,给它刷毛洗澡,和它同吃同睡。马养得膘肥体壮油光水滑,套上鞍鞯,一扯缰绳能从人头顶上飞过去,一脚就能踹翻一头鬣狗。
顾蔼听得专注,老太医捻捻胡子,随手盖上药箱:可是后来,朝廷来征兵了,那个驯马人不舍得带它上战场送死,就解开绳子,叫它跑了。
他说到这里就不再往下说,顾蔼心头微沉,蹙了眉稍直起身:然后呢那马怎么样了可跑了吗
马找了人三天,没找着,找了个断崖跳下去了。
老太医笑了一声,拍拍药箱上的浮土,意味深长地望了顾蔼一眼:你见他浑浑噩噩活得难受,心里不落忍,把他带回家好好养着这无非是人之常情,也没什么不对的。
顾蔼呼吸微摒,抬头望过去。
陆澄如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端着给顾蔼煎好的药,悄悄探头往里面望着,不知是听还是没听见屋里的对话。
老太医拎着药箱往外走,朝陆澄如笑笑,又摸出包甘草糖塞给他,拍了拍小王爷没受伤的肩膀。
可你都已经驯化了他他都已经懂事了,能扛着你到处跑了,能帮你踹鬣狗野狼了,满心满眼都是你了。结果你连人家愿不愿意陪着你冒险、愿不愿同生共死都不问,是不是有活命脱险的办法也不找,一挥手就不要了。
这世上哪来这么好的事
顾蔼怔怔靠在榻上,刻意忽略着的痛楚自心口飞快蔓开。
老太医没再理他,拉着陆澄如压低声音絮絮叨叨,时不时飘出几句相爷文弱、克制、腰不能不好的话音。
顾蔼听得焦灼,咬牙撑身起来,挪着要下榻,被陆澄如一眼瞄见,飞扑过去扶住他: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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