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家此刻便在经历着。
哇——
这真的太好哭了。
我该如何跟我这上辈子的夫君、这辈子的继儿讲,哀家昨晚的“害怕”,是不可描述的那种“害怕”,是说出来能羞煞人也的“害怕”。
“太后脸怎么红成这样?”姜初照忽然笑。
我怔了三秒,心头一横,面色一哂:“陛下怎么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
大抵是因为有人陪他一起脸红了,所以他这厢一点也不见羞耻,瞬间精神抖擞,不知廉耻继续道:“太后,你说我二人做的会不会是一样的梦?”
我冷笑两声开始扯大谎:“哀家梦见你父王了,莫非你也是?”
这话一落,姜初照那张青春洋溢明艳动人的俊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垮塌下去。有一片还很绿的树叶在他头顶打了个旋后,擦过他额发落在他脚底。
他抬脚狠狠碾碎,也同我一样,冷笑了两声,道:“太后还真是长情,父皇都死了一年半了,你竟然还想着他。”
我戏瘾上身,抬袖子装模作样地搓了搓干燥无比不见半点泪花的眼眶:“界界,你听到了吗,你儿阿照夸哀家长情呢。能得到继子的认可,我这做后娘的就知足了。你在棺材板儿之下,也可安息了。”
“……”
*
我二人顶着两张大红脸、四只黑眼圈去见了二哥。
二哥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俩一遭,然后抖了好几抖。
看得出来二哥是有些震惊的,估计在心里掂量了好久,仍旧不敢问发生了什么,所以最后就听他从我二人的穿着打扮上做文章:“陛下和太后今天这身,跟去年一样,也是……亲子装。哈哈,哈哈。”
此话一出,我陡然欣喜。再看一旁的姜初照,就发现他面皮铁青。
“陛下要不先回避一下,哀家是真的要跟你二舅商量要紧事儿。”我举手提议。
姜初照有些不情愿,甚至有点慌。
不知道他怎么了,竟毫不避讳二哥一介布衣,把朝堂大事都摆到明面上讲:“卫将军和他的羽翼都已铲除,不会再放暗箭了,太后不必再害怕……但你若是仍旧不开心,想去大祁其他地方走走转转,朕也是愿意的,只是能不能提前让朕知道?”
这番话叫我听得有点懵:“去哪儿走走?”
“比如说,”他眉头微微皱,看了看二哥,但目光最终落在我脸上,“二哥的食游记里记载过江南的名吃,太后兴许想去江南?”
这话说出来,二哥就不太淡定了。
他惊诧地看向姜初照,吞吐几次最后问道:“陛下留宿乔家至今未回宫,是不是以为太后会撇下家人不打招呼就去……江南?”
我反应了半晌,才明白二哥这样问的目的。
紧接着,脑海里就浮现南下的客船,瓢泼的夜雨,黑色披风的羽林卫,以及戴着狰狞面具的姜初照。
一个不太好的猜测从阴暗的角落里探出来。
我惶惶不安地看向身旁的人。
可不知他是真的无心,还是故意避讳,只见他用玉一样的手指轻搓了搓下颌,目光澄净清澈,神态也淡定从容:“确实做过这样的梦,梦见太后独自一人去了某个地方,那地方好像是江南。”
他做过这样的梦?
何时做的,是否跟上辈子发生过的那些是一样的?
正打算问个清楚呢,却听他困惑又天真地问起我们来:“深海二哥和太后该不会也做过这样的梦吧?”
我这厢已然摸不透事情的走向了。
好在是二哥智商还在线,于是先我一步笑了笑,道:“陛下都说这是梦了,梦肯定会千变万化,每个人梦到的都不会相同。我倒是梦见过带太后去江南吃烤鸭卷和东坡肉,还有桂花糯米藕和桃酥小点心。后来把这梦讲给太后听,她确实很嘴馋,也想过去江南转一转。只是后来就进宫了,不方便外出,这计划便作罢了。”
我自然知道二哥撒了谎。
也自然知道他为何这样讲。因为重生归来太荒唐了,比做昨夜那样的梦更加荒唐。甚至悖逆自然也悖逆常理,我若是漏了马脚,是可能会被当做异类,可能被某些人拿去大做文章,可能会被悄无声息或者大张旗鼓地——处理掉。
我故作轻松,因为在自家家中,所以就大胆地抬起手臂搭在姜初照肩上,装出无所顾虑吊儿郎当的模样,甚至像少时一般,顺势拍了拍他的胸脯:“放心吧,不会撇下陛下的,我二哥闲得很,陛下要是有机会南巡,可让二哥做向导带你吃吃喝喝逛逛。当然啦,带上哀家也是好的。”
姜初照笑了一下,答应得很快:“好。”
这一天,因为姜初照在,我同二哥彻底无法继续商量乔正堂的事。
内心隐隐不安,但因为这辈子还没发生,所以就努力劝自己:很多事,都跟上辈子不一样了,兴许这辈子的乔正堂,压根儿没有那样的想法呢。
他现在可是皇帝陛下的外祖父啊,堂堂的国舅爷,他女儿这辈子也很争气,先发制人地成了大祁的太后,没有给他丢人,所以他应该不屑于再同杨丞相针锋相对,争权夺势。
*
傍晚时分回到宫里,还没坐稳,就听到罗绮宫方向传来很大动静。
果儿带人过去看了看,最后着急忙慌地跑回来,对我道:“贵妃娘娘和容妃娘娘打起来了,双方的脸都肿得很高,而且都挂了彩。”
“你确定是容妃?”我站起身来,一边拉着果儿往罗绮宫走,一边惊异问她,“入宫以来,容妃好像还没动过手吧?她一向镇定,怎么会做出这般疯狂的事?”
果儿惦记着南山、小聂和林替那茬,对丽妃和余知乐便再也喜欢不起来了,所以自然而然地站在了娴妃这边,于是小声愤慨着:“我们都小瞧容妃了,她打得挺凶的,而且言语上也占了上风。”
“是受了什么刺激了吗?”心上浮起几丝担忧,但想到她曾经对我做的事,这担忧就顺理成章地转变成欢愉。
我顿住脚步,拉着果儿转回身去:“咱们宫里的瓜子还有吗?果脯是不是也在?多胶糕阿宝最近可有送来?”
果儿明快地笑出声:“都有,太后在这儿等着,果儿去给您拿。”
*
确实是一场激烈的好戏。
哀家在罗绮宫上座观赏了一刻钟,果儿往哀家嘴里填了好几次瓜子果脯阿胶糕,殿中的两个人都没住手,仍在酣战。
试问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比两个大美女放下所有的脸面和端庄,把大祁宫妃的身份抛诸脑后,身在宫殿心却在菜场,纠缠在一起,扯头发,撕衣裳,用长指甲刮皮肉,用大红唇啃臂膀——更生动、更带感、更接地气的武打戏呢?
而且随着打架斗殴的进行,她二人的嘴皮子也越来越利索,互相揭短,彼此谩骂,她咒她亲娘今日逝,她盼她父亲明天亡,乌央乌央地轰炸了一遭,最后两个人又扭打在一起,唾沫与眼泪齐飞,长发与布条散落。
精彩纷呈,险象横生,引人入胜,可谓妙绝。
我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疯狂的余知乐,她嗓音疾厉,目光毒辣,抓着娴妃的前襟,连带里面的中衣都扯开。她走火入魔已经看不上娴妃的美了,所以那娇嫩嫩圆滚滚的好光景白白便宜了哀家一个看戏的人。
“你爹爹是丞相,所以你就可以随意欺负人吗?你可知陛下有多厌恶你父亲?杨老贼在陛下眼里,连曾经谋逆的、已经死去的卫将军都不如,可怜你整日搔首弄姿往成安殿跑,陛下连看都不看你一眼。整个后宫里,你最不得陛下喜欢,却到今日还不自知!”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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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打起来!打起来!.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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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不必
娴妃爪子一捞,就把面前美人头上的几缕秀发连带着毛囊给薅下来,这动作看得哀家脖子抖了三抖,爪子不由自主地摸上头皮。
“我父亲如何关你什么事儿?你那蠢爹四十好几了仍是六品员外郎,陛下若是真的怜爱你,为何至今还不给你父亲升官?还有你那娘亲,真是笑死本宫了!几次来宫里都是大箱小箱堆满了马车才离去,也就是太后宽仁大方不计较,不然就凭你娘亲随手拿走宫里的东西这一项罪名,就够你全家入大狱的!”
家世是余知乐的痛点。
我并不喜欢娴妃屡次三番拿出家世拉踩旁人。
这世界上出生就富贵的毕竟少数,多少人摸爬滚打一辈子能拥有的,也不过是某些皇室贵胄某些公卿大族及其随意的一次挥霍而已。
想到这里便想到乔正堂。小时候他为了断绝我同两位哥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这辈子稳当大小姐、公子哥的念头,每一餐饭前,都要进行仪式一般,为我们讲述他少时求学的不易,从川渝进京的艰难,在京城考取功名的困苦,以及在朝堂上一步一步做到侍郎、尚书经历的打击报复。
“为父一个人的俸禄要养一家子人,担子很重,”说到这里他总是垂眸叹一口气,然后道,“高山深海你们都是男儿郎,打扮不打扮的不重要,姑娘们看重的是你的模样、身材和学识,衣裳干净即可,配饰素淡最好。阿厌与你们不同,她脑子不够好使,为父很怕她不能嫁到好人家,所以该伪装的还是要伪装的,花裙子要穿,金项圈要戴,宝石耳坠和珍珠簪子也要打几套,吃的东西多少也得精细一些,为父怕阿厌吃不好,连唯一拿得出手的身高模样都变挫了,将来无颜见你娘。”
听到这里的我也总是泪眼朦胧:若我能再聪明一些,若我能拥有余知乐和邱蝉那样的本事,大概也能凭借美好的内在和优秀的才艺在京城的小姐中间出人头地,而不必靠穿着打扮来伪装自己,这样能给乔正堂省不少银子呢。
许是因为娴妃提到了“太后”,所以余知乐便看向上首闲观着这一切的哀家,原本还还占据上风的她,不知为何就这样偃旗息鼓了,任由着还在凶猛劲头上的娴妃扇了她两巴掌,又在她脖子上挠了几道。
“你也知道自己是对不起太后的吧?”发/泄怒气过后,娴妃拢住已经破破烂烂的衣裳,站远了几步,用袖子抹去唇角的血水,顶着肿成原来两倍大的脸,对哀家微微福身道,“请太后降罪。”
我默了会儿才开口:“罗绮宫里诸位丫头们先下去吧,留果儿照顾哀家就成了。不要躲在殿门后偷听,哀家知道,是会杀头的。”
宫女们吓得哆嗦,赶紧弯腰退散,还很懂事地把殿门给关上了。
“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我嘴上虽然严厉地指责这两位,但心里却暗暗遗憾着她们怎么收手如此快,我都没看够呢,“竟然当着这么多宫女的面打架斗殴,没有一点做妃子的端庄和觉悟,还把对方弄成这个鬼样子,你们不怕陛下看到气得跺脚吗?”
此话刚落,恢复镇定冷漠模样的余知乐,就轻轻开合着眼睑,把目光落在了果儿手上盛着瓜子仁、杏肉脯、阿胶糕的玉碗里。
她已经看出了哀家并不是真的关心她们打闹,已经确定哀家方才是在看戏,但她却抿了抿唇角,什么话也没说。
这才是我认识的那个余知乐,在我面前,她从来都是沉静又克制的。
我接过果儿随身携带的盛着乌龙蜜茶的小水壶喝了一口,先问了她:“容妃为何会出现在罗绮宫?又是如何同娴贵妃扭打起来的?”
她垂下眸子,虽然妆容打扮已经一塌糊涂,但声音却恢复了以往的清澈恬淡:“回太后,是贵妃娘娘请臣妾过来的,说与臣妾有要事相商。但过来之后,才发现贵妃娘娘是想拉拢臣妾,让臣妾替她为非作歹。贵妃娘娘仗势欺人,已不是一两天的事了。上一次常婕妤……常美人来琉彩宫调查之时,臣妾顾及贵妃娘娘的颜面,未曾把自己受过的欺侮讲述给常妹妹,如今她又要兴风作浪,还拉着臣妾下水,属实可恨。我二人言语不和,这才扭打起来。”
我看向娴妃:“容妃说的你可认同?”
娴妃气势上略有不足,但还是强撑着狡辩了几句:“臣妾只是同容妃联络一下感情而已,怎么到她嘴里,就成了拉她下水了?”
余知乐不屑地笑了一声:“好一个联络感情。若真是同我联络感情,有必要扯杨丞相的纵横谋略,有必要扯赵太傅的年迈体衰,又有必要扯乔尚书既是国舅又权钱在手吗?”
我恍然抬眸,心头瑟瑟。
就听余知乐皱眉叱问娴妃:“杨丞相在朝堂上只手遮天已经惹得君臣不快,贵妃娘娘也要效仿自己的父亲,在后宫搅弄风云吗?若只在一众姐妹之间挑拨也就算了,为何还要把太后牵扯进来?”
我无比庆幸自己提前把娴妃宫里的丫头支开。
因为娴妃接下来的话若是落在她们耳朵里,杀这么多人哀家不忍心,不杀这么多人,那哀家和姜初照就要下地狱了。
娴妃的眸子里,一半是风情万种,另一半是阴郁寒冷。她看着我,却不再自称臣妾,“牵扯太后自然有牵扯的理由,本宫年初就怀疑过,现在更加确定了,陛下喜欢的不是他这些妃子中的任何一个,而是——”话到这里,却故意顿了顿,企图引起我的恐慌不安,“当今的太后,我们都应随他应该唤一声‘母后’的这个人。”
其实我有些不明白。
今天罗绮宫主殿里站着的这个两个人,是目前为止唯二怀疑过姜初照和哀家关系的人,她们本该一拍即合、共同发力把哀家拉下深渊让天下人唾弃,为何却谈不拢,还大动干戈,互相把对方的脸扇肿了?
我从果儿那碗里捏过一块杏肉填进嘴里,缓缓地嚼完,才笑道:“娴妃的胆子,是真的很大。这些话在哀家的书房里说出来,哀家还能替你包庇圆成一下,没想到你还把这话讲给第三个人听,那哀家是想护都护不住你了。”
“笑话?本宫乃堂堂皇贵妃,还是丞相之女……”
我笑着打断她:“哀家乃大祁太后,是后宫的老大。你莫不是忘了,你这皇贵妃的位子,是哀家赏给你的。哀家既能赏你,也能罚你,哀家要你此时死,你便活不到给杨丞相送信的那一刻。”
第8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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