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顺搀着她朝前走,听见她这番话,眼眶居然渐渐也湿润了。往日里,干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就算是整个郢都城也没有人敢放肆,连皇帝也要仰仗他敬仰三分。
不入地狱,不知恶鬼变相。到了如今这份儿上,连禁宫里最低等的太监也要来啐两句,果真是丢了拐杖受狗欺,眼见着干爹就翻不了身么!
扶顺抬袖子抹泪,越性儿急道:“娘娘放心,您对干爹这份儿情,奴才看在眼里,临到了才知真心,往后您就是奴才的干娘!等干爹出来,准饶不了那些个瘸眼的狗奴才,您放心,干爹肯定有法子搭救您。”
听见扶顺叫她干娘,锦玉抿嘴笑,仿佛心里很受用,沉吟道:“你留步吧,我自个儿进去。”
扶顺知道她是怕牵累自己,娘娘是个好人,是他在宫里遇上的最好的主子。往常他想不通干爹为何会喜欢上娘娘,要说美貌,宫里还怕找不出美人么?论才情、智谋、地位,娘娘哪一点也沾不上,可偏偏这种关头,是娘娘愿意舍了命救干爹,果真应了那句,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他看着那抹瘦弱的身影迈进御极,晨曦光芒里,看起来很清减,坚毅的像一方深不见底的深潭。
乾清门上众臣议政,司马钰坐在鎏金地屏宝座上,有小太监来通报,还未抬头人就已经上来了。
他站起来,准备相迎,“母后怎么上乾清门来了,是有要事么?差人来一趟就行,何必亲自跑一趟呢。”
锦玉抬袖微微扬开,看着满朝的文武大臣,颔首道:“哀家是来认罪的。”
众人一凛,顿时议论纷纷。司马钰见状,皱眉问道:“母后这是何意?”
她回过身来,看见身后两个内阁大臣,刚刚在门外便听见他们的说辞,说阿夜罪无可恕,谋害亲王,当立即斩首示众。
她在门外听的心都要碎了,满朝的文武大臣,无一为她开脱求情,全都恨不得将阿夜凌迟处死!他们凭什么这么做,那是她的阿夜,她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
昂首转过身,朝着刑部侍郎走过去,锦玉道:“刚刚哀家听闻侍郎大人说阮厂臣罪无可赦,不知厂臣犯了什么滔天的大罪,要大人这般强压打击?”
毕竟也是一宫太后,外臣见了自然也还是要行礼的,孙侍郎拱手对她长揖下去,“娘娘,阮澜夜谋杀亲王,祸乱朝纲,残害百姓,种种罪大恶极的罪名,依照规制,应当凌迟处死才可。”
她冷冷哼笑,“谋杀亲王?大人可亲眼瞧见了?无凭无据的事情,仅仅听信一个奴才就亲信之,未免也太荒唐了!”
孙侍郎身形一怔,微微抬起头,禁宫里都传这位新太后和阮澜夜走得近,今日居然说出这番话来,一个阉竖,也值得她公然跑到乾清门上来为其开脱?
不过一个挂名太后,当初若非阮澜夜极力引荐,哪里能轮得到荣登太后之位,不过是花架子罢了。他倨傲道:“宁王府此刻白幡漫天,那行凶的利器如今尚插在殿下身上,人证物证俱在,难道还想赖不成?素来听闻娘娘和阮澜夜走得近,今日娘娘公然为其开脱,难不成这里头另有玄机?”
这番话说出来,众人心里都腹诽,孙侍郎不动声色就将火引到她的身上,是算准了她会知难而退么!
锦玉冷笑道:“大人睿智,的确有玄机。”
她转过身去朝司马钰,“陛下也听见了,宁王是被利器所伤,而这利器,是一把剑。倘若陛下派人去了宁王府,一定是知道那把剑出自何处,那把剑出自承乾宫。宁王不是厂臣杀害的,凶手是哀家,那日哀家和长公主去晖云寺为陛下祈福,谁知夜晚突然遇上宁王,欲对哀家行不轨之事,哀家情急之下,一时失手杀了宁王,恰好厂臣赶来,是厂臣替哀家顶了罪名,如今厂臣因此落了狱,哀家心里懊悔难当,厂臣为大郢鞠躬尽瘁,倘若因为哀家冤枉了好人,那真是哀家的罪过,哀家于心不忍。”
“够了!”司马钰怒喝道,“母后闹什么?朕知道母后得厂臣庇护,欲救人心切,可也不是这么个救法,叫旁人看见像什么!来人,承乾宫的奴才都是死人么,将太后带下去,没有朕的允许不得踏出一步!”
这般心思,明眼人谁看不出来,堂堂一国太后,居然会为了一个太监不惜拖自己下马,这种传闻倘若公然传出去,那是皇家的耻辱。
乾清门外有太监宫娥进来,拖着锦玉就要离开,她挣开了手,紧紧扣住木栏,大声喊道:“陛下为何不相信我说的话,我说的都是真的,宁王是我杀的,不干厂臣的事!你们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就冤枉人,全都是我做的!”
撕扯间,头顶上的鬏髻也散落下来,身后宫女紧紧攥住她的胳膊,她奋力挣扎着,满朝文武都在看她狼狈不堪的模样。头一回这样无能为力,她就算搭上自己的命也救不了阿夜,他们都是她们的敌人,恨不得将她们碎尸万段才甘心,连一条活路都不肯留。
忽然想起慕青的话来,她仓惶越过来,拉住司马钰在他耳畔小声说道:“陛下想见顺妃娘娘么,你要是不放厂臣,陛下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她了。”
心里忐忑地擂鼓似的,她看见司马钰错愕的神情,半晌才反应过来,张嘴嗫嚅道:“你说……什么?你不要骗我?”
她摇摇头,“我不骗陛下。”
他变了脸色,伸手抓住她的手腕,厉声吩咐道:“来人,太后谋害亲王,将其压入哕鸾宫等候处置,另将厂臣接出来,此案就全权交由厂臣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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