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它诞生到现在, 它只敲响过三次。
第一次是寺里第一任住持圆寂, 第二次是玄策和无妄的师父的离去。
这一次, 轮到了无妄自己。
它是没有机会听到自己的丧钟哀鸣,然而整个灵隐寺的佛修们彻夜诵经,一直没合眼过。
这些钟声从黄昏开始,直到天明之时撞破了晨雾之后也尚未停歇。
尽管哀钟只在整个灵隐寺响彻, 然而不出半日,无妄圆寂的消息也随之传遍了全修真界。
只不过他们只知道无妄圆寂,却并不知晓其原因。
哪怕他们想要来询问,现如今的时机却是万万不合适的。
山下有飞鸟低低地飞过,不知是预告着下雨的征兆还是有灵 , 也和他们一并为无妄送别。
和其他佛修在寺里为无妄诵经送别不同, 虚云从缙云回来之后便独自一人去了冰山之下。
无妄虽已圆寂,可他有金刚不坏之身,肉身被封存在了冰山里永不腐朽。
虚云抬起手轻轻地将厚厚的冰层表面上的稀碎冰渣和起雾的地方擦去,一下一下,丝毫不觉得厌倦。
他的神情很淡, 浅淡的好似又恢复到了原本的模样。
可如果此时玄策在的话会发现,虚云眼下的青黑。
他应当是自无妄离去之后便一直没有合眼的。
和无妄一样,虚云也有着少有的金刚不坏之身。
不过这种是需要用灵力覆盖着全身时候才行, 并不是随时保持着的。
虚云这个时候并没有像往日那样当作习惯似的用灵力附着着身体,他的睫毛很长,上头还有冰霜浅淡。
只要稍微动一动, 便窸窸窣窣的如落雪一般。
没了灵力附着,他的手被冻红了。
在擦拭着冰面的时候甚至没有什么知觉,颤抖着抬起手,看着迟钝又吃力。
“我听玄策师叔说,你好像被缙云老祖打入到这里有差不多五百三十二年了。”
虚云声音很轻,明明知道眼前的人不会再醒过来了,却还是小心翼翼,生怕扰了对方长眠。
他这一次并没有唤无妄[师父],只用了个[你]字。
语气浅淡,不过里头并无不尊重的意思。
无妄还在的时候他不敢这般与对方说话,倒是人走了之后他才有了想亲近的意思。
他细细的擦拭着上头的冰霜,说话时候有白色的雾气氤氲着他的眉眼。
水雾暧昧,瞧不太清楚虚云的眼眸里的情绪。
“五百多年啊……”
“你都没从里面出来过。”
在去年时候,他曾为了将无妄的神识聚拢下过黄泉三途,渡过火海漫天。
原以为只需要稍微再等等,等到神识稳定了之后便下这冰山将无妄的肉身取出来。
现在无妄的神识已散,这身体一直放在这里头才算安全。
所以他也就不需要再将其带出去了。
虚云静默地站在原地,直勾勾地注视着冰层里头的无妄的模样。
很模糊,看不清楚面容。
说来也是讽刺。
无妄满心欢喜的在春日重生 ,不到一年,最后在寒冬里圆寂。
甚至连来年春都没有等到。
虚云沉默着没再说什么,只是固执地再擦拭着上头又凝起的冰霜。
他的手慢慢抬起,指腹刚碰触到冰面的时候一顿。
虚云不知道感知到了什么,他将灵力聚在手中。
手上的浅淡的金光闪烁着,在这个冰棱遍布之地如同火光一般,带了点儿暖意。
只一瞬,他缓缓收回了手。
他的眼眸晦涩,里头是从未有过的暗涌的阴霾。
这是鲜少会出现在一个佛修眼里的情绪。
……
幽玄冥间依旧是一片暗色,三途河两旁有细碎的光点,却也照不进一点儿暖色。
摆渡的黑袍男子从对岸不慌不忙地划着木桨过来。
木桨在水里带起的波纹千层,里头亡灵的哀嚎让这里显得更加的阴森可怖。
“青鹤?”
在水上雾气散去了些许之后,黑袍男子这才看清了对面岸边站着的人是谁。
“外头日光正盛,你这是去哪走了一趟?”
摆渡人和青鹤,也就是魔尊麾下的这位入魔修成人形的妖兽有那么一点儿交情。
这幽玄冥间常年没什么人,大多都是些没有灵智的妖兽和我行我素目中无人的魔修。
像青鹤这样的能说上句话,偶尔还能聊在一起的妖兽更是少之又少。
于是平日里不会过问任何事的黑袍男子瞧见了来人之后,下意识地多问了一句。
青鹤人如其名,身上穿着一身青色衣衫。
上头不知道用什么绣着鹤的花纹,白色的纹路,栩栩如生得像是下一秒就要飞了一般。
“没什么,只是替魔尊出去办点事而已。”
摆渡人听了之后,便知道对方不打算与他细说。
他也没在意,缓缓地将船停靠在岸边。
岸边大片的彼岸花红如芍药,和青鹤一身浅色装束不起来,显得更加鲜明突出。
“要是早知道来人是你,我就不从那边过来了。”
摆渡人这么调侃着说道,语气少有的轻松。
一般居住在幽玄冥间的妖兽和魔修都是能够自如横渡这三途的,并不需要他这个摆渡人专门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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