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焉不禁觉得,虽然他是皇子,是这支军队的旗帜,大伙儿对他恭敬有礼忠心耿耿,但真正促成了这一切的其实是程熙,正因有了程熙这样一个令众人都信服的人,才能将大家于危险之中凝聚在一起。
五月初十,太子夏昭与君后兄长秦子冲奉旨率军从京城出发,名为调停,但所有人心知肚明,若秦子冲当真倒向夏纪,将夏昭迫害于战场之上,大齐的命运便将迎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五月十五黎明,青州城外旷野。
喊杀声中,程熙率领青州与湖州的部分将士同二皇子率领的郡王府兵、舅父部属与同样来自湖州的部分士兵厮杀着,从天色朦胧到天光大亮,再到日头高照,许多人倒下又爬起,许多人倒下便长眠。
鲜血毫不吝惜地流淌,身穿轻甲站在后阵督战楼上的夏焉头皮发麻,浑身再次湿透而僵硬。
午后,双方都已精疲力尽,眼看着再无法支撑,北面远方突然战马奔驰,踏得大地震响。
夏昭身披金铠一马当先,长剑出鞘指天,大声喝道——
“奉父皇旨意!捉拿反贼逆子!弃暗投明者即刻免死!”
大将秦子冲紧随其后,亦大喝道——
“奉圣上旨意!捉拿叛王夏纪!弃暗投明者即刻免死!”
“弃暗投明者即刻免死——!”将士们齐声高喊。
战场上出现了一瞬的停滞,紧接着,满身是血的程熙勒住马缰,高声道:“誓死效忠圣上!”
“誓死效忠圣上!”
夏焉再也不顾自己的身体,流着泪跑下督战塔,跨上战马向战场中心奔驰,与将士们一同激动地喊着。
同样满身是血的夏纪仓皇四望,看到身边士兵脸上的迟疑与悔意,看到已然有人扔下了手中的武器,惊慌地连退几步,当即跪倒。
不过一炷香的时候,持续了近三个月的变故落下帷幕。
夏纪被五花大绑按在地上,程熙领众将士向夏昭恭敬一跪,道:“恭迎太子殿下!”
夏焉赶来跪在程熙身边,低头道:“臣弟恭迎太子哥哥。”
夏昭亲自将他二人扶起,抬手示意跪了满地的将士,“诸位快起!大齐有诸位,父皇有诸位,实在幸甚!待本宫回到京城,必禀告父皇,为诸位论功行赏!”
欢呼声起,夏昭这才看向夏纪,负手倨傲道:“二弟,你居然造反。”
夏纪微微抬头,从凌乱发丝中射出凶狠的视线,先看夏昭,再看秦子冲,咬牙道:“你……背叛了君后?”
“这是什么话。”秦子冲一脸昂然,向北面抱拳道,“本将效忠的唯有圣上。”
夏纪垂下头,暗自喘息片刻,终于极为不甘地道了几声“好”。
不愿投降的即刻捆缚,愿投降的重新编队,大军就地扎营,打扫战场的打扫战场,传送消息的传送消息,待到一切事宜安排完毕、夏焉与程熙终于能安安静静地二人相对时,已是两个时辰之后。
加之战前程熙一直忙得脚不沾地,仔细算来,他们已有许多天不曾好好地看一看对方、认真地说一说话了。
程熙仍未来得及更衣,只是简单处理了伤势,夏焉亦浑身疲惫头发凌乱。
但他们实在是连片刻也不愿等了。
旷野一边,远离战场营地的树下,清风之中,夏焉站在程熙的怀抱里,一手摸着他那张灰尘与血迹交织的脸,眼眶湿润。
“你瘦了,还黑了好多。明明一直在一处的,可我却觉得已经好久、好久没见过你了。”
“你也瘦了黑了,唯独肚子在长大。我也是此刻才意识到,原来它已这么大了,你还总穿铠甲,一定很辛苦吧?”程熙摸着夏焉脑顶,又十分疼惜地摸他那已如小山般隆起的肚子。
“再辛苦也没有你和将士们辛苦!”夏焉认真地说,“你们受了那么多伤,有的人断了胳膊断了腿,有的人……”
“别这样,结束了,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不要再多想了。”程熙双手捧住夏焉的脸,低头重重一吻,而后单膝跪下,深情地倾身抱上他隆起的腰腹。
第二日,圣旨下,宣梧县令捉拿反贼有功,即刻恢复皇子身份,随大军回朝。
十日后。
皇城文思殿外。
夏焉与程熙身着崭新的朝服,推推拉拉。
“……不要管我,你先进去。”夏焉躲在程熙身后。
程熙无奈回头道:“圣旨召你我回京后立刻入宫觐见,哪里有我一人去的道理?”
“哎呀没事的,你先去,我还没有准备好!”夏焉皱着脸小声说。
程熙一愣,接着明白过来,夏焉一定是觉得自己出京一趟,回来肚子就变得这么大了,害羞,不好意思见建平帝。
“那……”程熙犹豫起来。
“你去吧你去吧。”夏焉推着程熙,郑重其事地叮嘱,“如果父皇忘了就算了,千万不要提到我!”
程熙:…………
他终于还是一人进殿了。
甫一踏入便是一愣——
建平帝一身明黄坐在正中,龙颜舒展,一旁景澜也在,着绛红色丞相官服,面含微笑,居然……是坐着的。
程熙约略有了预想,照旧提衣跪拜,果然建平帝打断了他,道:“都是自家人,随意些。”
程熙心中一喜,嘴角轻轻弯出一个弧度,将君臣跪礼改为抱拳躬身的长辈礼,向建平帝与景澜拜过,而后十分乖巧恭顺地说:“皇上,爹爹,我……带焉儿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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