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的前一天,陆时彦回到了香港,陪着家人吃饭过年。其实,他并不愿意回到这里。每次回到香港,就会想到那些让人不愉快的事情,让他想到那想爱却又不能爱的人,还有他最最深爱,却永远也无法再相见的人。
自从得奖后,陆时彦的演出邀请更是不断。
三楼的房间内,陆时彦正在收拾行李,明天的飞机,飞向西班牙。
陆夫人敲了敲房门,走了进来。
陆时彦停下动作,扭头望向她微笑,“妈妈。”
陆夫人走到他身边,拉过他的手笑着说道,“这次走了,也不知道你多久回来。外面这么乱,你一个人要小心。别人都夸妈妈的儿子厉害,钢琴王子,那些阿姨婶婶都问妈妈,小彦有没有女朋友,想给你介绍。其实,我和你爸都想抱孙子,家里有个孩子,热闹很多。你别只顾着演出,也想想你的终身大事。”
陆时彦有些恍惚,只是点了点头,却没有应声。
“妈,我要出去见个朋友。”
“哎哎,你去吧。晚上回来吃饭吗?”
“还不知道,如果不回来,我打你电话。”
陆时彦离开陆家后,开着车前往春光园的公寓。春节前后,陆家亲朋好友实在太多,陆时彦每天陪着父母。后来一家人又去国外旅游了几天,大前天才回来。休息了两天,陆时彦接到电话,应邀前往西班牙演出。
离开香港前,陆时彦想要去见见顾晓晨以及余玫。
当陆时彦赶到春光园的时候,余玫正在公寓里整理东西。瞧见是陆时彦,她有些吃惊,急忙让他进来坐。而他瞧见她忙着收拾屋子,却没有瞧见顾晓晨的身影,好奇问道,“余玫姐,晓晨姐不在吗?”
“她……”余玫愣了下,爽朗说道,“她有事出远门了。”
余玫没有忘记顾晓晨的叮嘱,所以就没有告诉实情。她收拾着一些小东西,那是顾晓晨交待要还给某个男人的,“我给你倒杯果汁。”
“余玫姐,别客气了。”陆时彦说道,余玫却已经走向厨房,“没事,你随便坐。”
陆时彦随意地走向客厅的沙发,不经意间低头,却见收纳盒里零散的许多小东西,hellokitty的小挂件,一条纯白色的棉质长裙、一双粉蓝色的球鞋、还有一套英伦风格的学生装。盒子的角落里,却还有透明的塑料袋装着的一组小照片。
那是大头照,学校里曾经一度很流行,特别是女孩子。
陆时彦好奇地望去,瞧见大头照里是一男一女。女孩子正是顾晓晨,摘了眼镜,漂亮清纯,笑得很灿烂。而那个男人……陆时彦原本淡定的神情忽然转而惊愕,像是失了魂,他一下抓起那组大头照,死死地盯着,看了又看。
照片里的男人,不正是伍贺莲吗?
陆时彦感到惊恐,焦急问道,“晓晨姐和伍贺莲是什么关系?”
余玫倒了杯果汁走出厨房,瞧见他一脸惶惶不安,狐疑说道,“怎么了?”
“他们是什么关系!”陆时彦隐约意识到什么,还不敢确定。
余玫原本不想提起,但是事过境迁了,人也走了,提到也无妨,“他们……以前是恋人,后来分手了。”
“恋人?那个男人和晓晨姐?你说晓晨姐走了,是不是因为他?”陆时彦英俊的脸庞浮现懊恼,更是愧疚,“他不怀好意!那个男人是故意的!他根本就是存心的!”
余玫不明所以,而陆时彦已经情绪失控,“因为我甩了他的妹妹伍妙可,我骗他们,我喜欢的人是晓晨姐,我要和晓晨姐在一起。那个男人是故意接近的,他是故意的,他是来报复晓晨姐报复我的……”
陆时彦说着,再也无法自制,一下奔出公寓,只留下来错愕的余玫。
“什么……”余玫手中的果汁杯忽然砸在地上,碎了一地的玻璃,液体也溅了一地。
陆时彦飞车前往伍氏,这个气质优雅的钢琴王子显现出从未有过的阴霾神情。接待小姐认出了他,硬是通传了上级。那位小姐还没来得及索要联系号码,陆时彦大步而去,头也不回,“陆先生……”
这是陆时彦第一次和伍贺莲见面。
在伍氏公司的顶楼,总裁办公室内,两个男人终于相见了。
仇恨蒙蔽了陆时彦的双眸,他发狠似地瞪着对方。而伍贺莲端坐在大班椅上,处之泰然,瞧见陆时彦来见他,他也没有惊奇,更没有诧异,似乎是可有可无,又似乎是无所谓。陆时彦一步一步地走近他,那份烦躁已经沉静下来。
而这一路赶来,他无时无刻不再懊恼悔恨。
从来不信因果报应的他,终于也尝到了这个滋味。
陆时彦其实一直想问一句话,憋在心里很久,“伍贺莲!你还记得伊琳吗?”
“她是你的姐姐。”伍贺莲沉声说道。
“原来你已经知道了!调查我?那你就怎么没再调查清楚?”陆时彦咬牙质问,“那天我姐给你打电话,你为什么不接!为什么不接她的电话!”
如果那天,他有接电话,那姐姐一定不会出事!
伍贺莲沉默半晌,淡漠说道,“妙可曾经怀过你的孩子,后来没有了。”
陆时彦一怔,耳朵一阵嗡嗡鸣音,像是无法接受,忽然笑了起来。而后又疯了似地踉跄着步伐,倒退了几步,狂奔出办公室。
来去匆匆,办公室的门哐啷作响。
陆时彦的质问,还在耳边盘旋:那天我姐给你打电话,你为什么不接!为什么不接她的电话!
伍贺莲静静回想,那个时候他到底在做什么。
他突然就记起来了,那几天他并不在香港,可也想到了她的拥抱,那碗番茄鸡蛋面,小时候的味道,还有那晚的相拥而眠。
伍贺莲拿出了手机,按下信息收件箱,无数的保存信息。
排在最前面的那一条。
信息只有三个字——你好吗。
伍贺莲盯着那条信息,明知道她不会再收到,却还是回复着信息:我不好。
……
陆时彦前脚刚走,余玫后脚就到。两人一前一后,只差了十分钟时间。余玫在大厦大厅处撞见了外出回来的言旭东,原本正在和前台接待小姐争执的她,被凑巧赶回的言旭东劝解分开了,“以后来伍氏,你直接打我电话!”
余玫愤然地冲向了大门紧闭的总裁办公室,甚至都没有敲门。
沈若吓了一跳,急忙从办公间奔出,想着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言旭东朝她使了个眼色,意思就是没事,让她继续工作,这里他负责,不会有问题。虽然言旭东让她安心,可是沈若却还是心中狐疑。回到办公间坐下,耐不住好奇瞥向总裁办公室的方向,暗自揣测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而办公室里,伍贺莲正握着手机,死死地盯着屏幕上的信息。
大门忽然被人推开,随后是仓乱的脚步声。
伍贺莲从容地将手机放进衣服口袋,这才抬头望向来人。
余玫朝他大步走来,她的身后还跟着言旭东。
余玫被陆时彦那一番话搅得心神不宁,只觉得可怕,她想要将收纳盒砸向他的脸,可还告诉自己要冷静,因为顾晓晨叮嘱过她,让她把这些全都还给他。原本已经举起收纳盒就要朝他猛砸,手举到一半,又僵在了半空中。
余玫深深地呼吸一口气,还是将收纳盒掷向办公桌。
可是就在这一刻,脑子里一瞬间闪过许许多多的念头。
末了,余玫只是扬起嘴角,朝着他微笑说道,“伍贺莲,我真没想过你是这样一个人,你能够这么对晓晨,你能这么狠心伤害她?她没有招惹过你,从来没有,是你来招惹她的!现在你的目的达到了,这下子你也该满意了!如果你还有一点点良知,那么就不要去打扰她!我告诉你,无论她去哪里,她都能过的很好!噢,应该这么说,没有你伍贺莲,她会比以前更加好!”
“这是晓晨走之前,让我还给你的东西!我还要对你说最后一句话,你,伍贺莲,不配得到她的爱!我的话说完了,以后也不想再跟你多说半个字。”余玫将话一口气说完,保持着完美笑容,转身离去。
言旭东却愣住了,他甚至听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直到余玫走过他身边,言旭东这才有所反应,视线从伍贺莲的身上转移,迈开脚步追着她而去。
余玫低头奔进电梯,言旭东也追了进去。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晓晨走了?她去哪了?她为什么走了?”言旭东焦急询问。
“是我的错……”
电梯门一关上,余玫难掩伤心,自责以及懊恼像是旋涡将她吞噬。如果当时,她没有提议让陆时彦去假扮男友推拒周城泽的逼婚,那么是不是就没有那些事了?那么晓晨,她也不会失去了孩子远走异乡了。
原来,原来她也是那个始作俑者。
瞧见电梯徐徐降下,沈若小心翼翼地走近办公室。门并没有关拢,还露了一条小缝隙。这个角度望去,并不能瞧见谁的身影。她壮着胆子,轻轻地敲门而入,淡笑着说道,“莲少爷,我替您换杯咖啡吧。”
伍贺莲静静地望着面前的收纳盒,并不出声。
沈若也瞥见了那只收纳盒,眼尖地瞄到封在透明口袋里的大头照,悄然无息地出了办公室,等她再冲了杯咖啡折回,伍贺莲已经埋头审阅文件,而那只收纳盒,不知道被放到哪里收了起来,没有瞧见踪影。
一整天忙碌工作,其实和每天都一样,没有一点差别。
下班之前,所有的文件都审阅完了,并不需要加班。可是伍贺莲却坐在办公室内,迟迟没有离去。沈若送了份文件进来,顺便将签署完的文件取走,明天一早就发放给各个部门的经理以及主管。
沈若拿着文件,轻声说道,“莲少爷,下班了,您不回去吗?”
伍贺莲漠然说道,“你可以下班了。”
一贯的冷淡,沈若也已经司空见惯了。她“哦”了一声,说了声“再见”就要离去。可是刚刚转身,却又听见他低沉的男声从身后响起,让她停了步伐,“如果她打电话找你,就告诉我一声。”
沈若回头望向伍贺莲,双手却是微微一紧,“好,我一定会的。”
天色黑了,时间不知不觉走到了晚上八点整。
这个华灯初上的夜,如同往昔的每一个夜晚一般,香港的霓虹还是那么美丽夺目。
伍贺莲终于起身,拉开柜子,捧起那只收纳盒下班离去。
开车回到银申,门一打开,多多叫嚣地奔来,两只前爪使劲地扒着他的裤管。而后又是掉头,屁颠屁颠地跑回自己的小窝,它的盘子都已经空了,没有水也没有食物。伍贺莲放下收纳盒,替多多盛了水,又给它拿了食粮。
多多立刻吃了起来,摇甩着尾巴。
伍贺莲走向沙发坐下,这才打开了收纳盒。hellokitty的小挂件,纯白色的棉质长裙……已经不仅仅是东西那么简单,却全是回忆,会让他无法自拔。他的耳边,似乎还可以听见她轻柔的女声,喊着他的名字。
伍贺莲抽了支烟,拿起收纳盒里的一本书。
那是一本图绘书。
随手翻阅,瞧见书页上写着: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
伍贺莲盯着这一行字看了许久,直到多多又跑到他的脚边闹他。他将书本放下,抱起多多放在了茶几上。
多多乖巧机警地蹲坐,他望着多多说道,“要听话,知道吗。”
近期报纸杂志全都头版报道有关伍氏由公司扩大为集团的新闻。
伍氏金融集团,从事国际项目融资,组织专项基金,开展投资银行业务,投资顾问,项目策划的多元化专业国际金融机构,旗下囊括了银行、证券、保险等经营项目,活跃于香港金融资本市场的银行、证券、基金投资管理、保险等行业,服务方向主要是亚洲金融投资、票据交易、股权交易、项目融资,合作方向主要是美国、澳大利亚、加拿大等国家,主要控股机构为中国的矿业、能源业、环保业,目前自有的投资领域为矿业、新能源、节能环保业、生物科技等。
伍氏金融集团以不俗的业绩,引起了广泛热切的关注。
伍氏香港总部,大厦的高级会议厅内正在召开董事会会议。
“伍二,我们没有看错你,你确实能干!我们几位叔伯很欣慰!这一年辛苦了!”持有最大份额的李老开口笑道。
几位董事对于伍氏近年来的业绩感到十分满意,纷纷给以肯定称赞。
会议桌居中的正位,一身黑色西服的男人从容微笑。
散后散席,沈若整理着文件。
伍贺莲默然起身,从她身边走过出了会议厅。
从会议厅转回到寂静的办公室,伍贺莲径自走向大班椅坐下。
沈若冲了杯咖啡进来,放下咖啡就要离去,伍贺莲却喝了一声“等等”,深邃的双眸不起波涛,他徐徐抬头望向她,却是问道,“她联系过你吗?”
“恩,她说她挺好的。”沈若的笑容僵硬了些,轻声回道。
伍贺莲垂眸,沈若退了出去。
又恢复了无声寂静。
又是冬天,又是二月。今年的二月,却比去年要暖上许多,没有那么寒冷。
忽然,电脑忽然响起滴滴声。
伍贺莲漫不经心地瞥去,只见屏幕一角跳出一个框,系统提醒有邮件。
伍贺莲原本不会去看那种邮件,一般说来不是系统邮件,就是关系到公司。只是那邮件的提醒框却让他一惊,因为那一行字,他不禁凝眸,感觉呼吸也都迟缓,空气变得如此稀薄,让他无法喘息,快要缺痒。
那一行字——阿贺,生日快乐。
伍贺莲立刻抓着鼠标,点进了邮件。
邮件的背景信封是蔚蓝色的天空,细细的格子,那是她最爱的图案,他记得清楚,甚至还记得问她怎么那么喜欢格子,她笑笑,依旧是那腼腆羞涩的神情,十分不好意思地说道:爸爸说格子规规矩矩,就和做人一样,也要规规矩矩。
伍贺莲的思绪微乱,《欢乐颂》的钢琴曲却又在耳畔响起,他涣散的目光有了焦距。
邮件里安插着flash视频,缓冲过后开始播放。
而那镜头一闪,那张清秀的白皙脸庞就映入眼底,仿佛她就在他的面前,哪里也没有去。
视频里的顾晓晨穿着毛衣,可以看出那是冬天拍摄录制的,镜头忽然晃动,转切到一个个画面,而她的声音那样柔软,触动他心里最深处,让他感到这个世界一片寂静,再也无法聆听其他声音,惟有她是真切存在。
“阿贺,你还记得吗?这是我们第一次吃饭的西餐厅,你带我去的,不过好糗哦,我竟然要了蛋炒饭。其实以前我只去过一一家西餐厅,还是学校附近的那家。现在告诉你,你会不会笑话我呀?”
“呐,这里你应该记得吧?我第一次请你吃饭的小饭馆,婆婆家的菜味道很好吃是不是?我最喜欢来这里了,那天你坐在我身边吃饭,我觉得好高兴。”
“我第一次去日本出差,你告诉我说没事了,我就真的不怕了。”
“后来你带我去巴黎,我住在那个城堡里的时候就在想,如果能和你这样一辈子就好了。哎呀,我在做梦,你那么忙,怎么可能嘛。”
“这所大学,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又好失败,迟到是我不对。你知道吗,你说不见不散,那天晚上我找了好久,我问了好多人,有没有第六座会堂,可是大学里只有五座,我没有找到你,你是什么时候走的?等得累不累?”
她说着从前的点点滴滴,记忆的枷锁打开,往事历历在目让他的心微酸。
“阿贺,你醒来的时候,没见到我,是不是不高兴了?你不要生我的气好吗?你看我们在一起,总是这个那个,好像全世界的人都反对了,这还真是糟糕。我只是还没想好,还没想好好应该怎样站在你身边。”
“阿贺,妈妈一定很爱你,我不骗你的。还有,好好和你爸爸谈谈好吗。有些话,你不说,他永远不知道,你说了,他也许就明白了呢?大哥的事情,你不要再难过了,如果大哥他们知道了,看见你这样也会很伤心的。人活下来了,应该要感恩才对,因为你有了第二次生命,对不对?记得早点下班回家,要照顾好自己。虽然给你送了打火机,可是你不要一直抽烟,对身体不好。”
“阿贺,我和你认识这么久,你都有替我过生日,我却没有。”
“可是我还是想对你说,阿贺,生日快乐。”
“不知道一年后,我们会在哪里,是不是还在一起。”
“阿贺,如果我们还在一起,我和多多现在一定在家里等你,早点回家哦。”
“我们等你。”
顾晓晨腼腆微笑的脸庞如此温暖,伍贺莲忽然起身,发疯似地奔出办公室。
一路飙车,他又是疯了似地回到银申公寓。一打开门,多多趴坐在客厅的地板上一动不动。冷清的公寓,没有她的身影。这里没有,那里没有,哪里都没有,再也没有她的气息,一点点都没有。
伍贺莲站在门口,忽然就模糊了视线。
一低头,什么东西从眼中掉落,印湿了地板。
这一瞬间,他心如刀割。
第159章:我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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