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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4节

    紧接着,就如当初回乡时的那般,仅带上提前收拾好的不多不少的行囊,身后跟着一只兴奋不已的狄青与两位对此习以为常的下仆,便潇潇洒洒地出发了。
    对于朋友们不舍的挽留、以及对他这称得上‘急切’的出发态度的不解,陆辞笑着回答:“秦州广大,我已迫不及待地要大展身手了。”
    狄青却知晓,真正原因是公祖太过好心厚道,知晓一直想回京同家人长伴而不得的那位曹将军定会急切,想让镇守边疆多年、功绩卓绝的老将早些回来,才急着出发的。
    由汴京至秦州,皆是陆路,陆辞所携行李并不算多,只租赁了四辆驴车,就已显得绰绰有余了。
    一车书,一车衣,一车杂物,一车人,足矣。
    在临行前,陆辞还特意带着狄青往集市上逛了一圈,最后以整整八十贯的价格,为狄青专门购置了一匹身体强健,油光水滑,正值青壮的灰马。
    “宝马配未来的狄大将军,”银货两讫后,陆辞笑着将缰绳交到毫无防备地狄青手里,揶揄道:“而美人的话,我可无能为力,就得靠你自己长大后慢慢争取了。”
    狄青整个人都懵了。
    ——当公祖在挑选马匹时,的的确确是一直在询问他的意见。
    但他哪儿能料到,这马儿是为自己选的?
    他只当陆辞骑了数年的那头性情温顺的母马,恐怕应付不了路途艰险,才不得不新购置一匹。
    正因如此,在提供建议时,他的中肯尽心,就净往强壮健实上发挥了,那些价格低廉的寻常劣马,自是看都未看一眼。
    整整八十贯,那可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一笔巨款!
    在汾州的时候,他一家子人辛辛苦苦在地里山里刨一年食,顶多就攒个二十多贯,但在村人眼里,已算惹人羡慕的富裕了。
    况且公祖刚被明着平调、实则贬调去了秦州,正是缺钱用的时候,哪儿能浪费在他头上呢!
    “不可!”
    狄青回过神后,就跟手里被塞了个烫手山芋似地,猛然回撤,惊慌失措地连退几步,连撞数位路人,语无伦次道:“要不得,要不得的!”
    原本盘在他肩上打哈欠的小梨花都差点摔了下来,登时气得喵喵叫。
    狄青压根儿就顾不上搭理它,在手忙脚乱地给莫名其妙的路人道了歉后,就哭笑不得地发现,那匹高壮的大灰马的缰绳竟是神不知鬼不觉地又到了自己手里。
    而他家公祖,人已在数丈开外了。
    狄青无可奈何,只有握住缰绳,带着不情不愿睨着他,半天不肯挪步的大灰马跟上。
    然而大灰马能卖出这高昂的价格,不仅卖相好,自然也是个脾气傲的。见狄青个头小,年纪轻,已很不满意了,正估量着这小崽子的份量,就被拽扯,哪儿能服气?
    眼看着陆辞头也不回地越走越远,好似真要将他撂下一般,狄青登时急得满头大汗。
    虽然公祖答应了要带他一起去秦州的,但他刚才不肯听话,说不定就忽然决定真不带了呢?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狄青倏然感到眼前一片灰暗。
    不管是这可恶的马儿丝毫不肯配合、不耐烦地朝相反的方向使劲儿,还是脖颈上缠着那条不满地不住拍打他的小梨花的毛绒绒的尾巴,一个劲儿地帮倒忙……都叫狄青焦虑万分。
    在不能把这刚耗费了公祖一笔巨款的大马就此抛下的情况下,狄青思来想去,只得一咬牙,赶紧将它制服再说。
    就在狄青镇定下来,专心驯服这大灰马时,全然不知他担心跟丢的公祖,其实就在相隔不远的一条小巷子里观察着。
    不止陆辞本人没走远,他还派那两名下仆凑近一些,以防狄青制服不得马,被马所伤,或是叫马脱绳,伤了过往行人。
    不过狄青的身手很是利落,也不知他怎么弄的,陆辞隔得太远也看不清楚。
    只见他三下五除二,就成功叫刚还不屑从鼻孔喷气的大灰马低下了大脑袋,允许这新主人一个利落翻上自己的背了。
    陆辞见他应付得轻松自如,也彻底松了那口气。
    眼看狄青匆匆忙忙地朝他失踪的方向感寻觅,面上丝毫没有新得好马、又驯服大马的兴奋和欣喜,而纯然只剩怕被丢下的恐惧和四处寻人的焦急,陆辞不禁心里暗叹一声,立即从藏身的小巷走了出来,也当场就被狄青捕捉到了。
    狄青双目一亮,赶忙驱马过来,到陆辞跟前后,一个滚身下马,就想将缰绳还给陆辞。
    陆辞面色淡淡,双手抱臂,并不去接。
    狄青也不敢做出强塞到他手里的失礼举动,在急得恨不能绕着他团团转后,稍微冷静下来,小声道:“公祖待我已是极好,然这马太过贵重,我绝不能要。”
    陆辞莞尔道:“你不要马的话,等到了秦州,要怎么练习骑术?”
    狄青急切道:“我已会骑了,不必——”
    这倒是真的。
    陆辞挑了挑眉:“那骑射你也精通了?不必多加练习了?”
    狄青瞬间安静了。
    再给他一百个胆子,也夸不下这样的海口。
    陆辞慢慢道:“我原先看你年岁太小,也不想你过早骑马,却不是舍不得叫你骑,你可别误会了。而是我怕你控制不得当,不留神伤了自己。但我昨日已反复询问过齐郎将,他道你这岁数习骑射,正是好打基础的时候,且瞧你是个极有天赋的,才不复之前担心。”
    见狄青还是皱着一张脸,寻思着怎么推辞的模样,陆辞不由笑了,随口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你真想从伍,是断断缺不得好马的。你若着实在意银钱这方面,那干脆当是我借你的,等你日后出人头地,有了俸禄后,再慢慢还我不就好了?”
    狄青微微一怔。
    陆辞见他意动,笑眯眯地补充道:“你的朱兄从前也似你这样,爱将一笔笔算得清清楚楚,我也就由他如此。后来他一举得名,有了俸禄,又暂无家眷需供养,那些所谓‘’债务’,在头几个月就彻底还清了。你要因过分在意银钱之事,而耽误了习武的好时机,那才真正是得不偿失,我可不会许你那样。”
    狄青踌躇许久,还是赧然地红着脸,轻微地点了点头。
    说到底,这匹灰马可是他亲手挑选出来的,就那高大健壮的身姿,还有炯炯有神的精神气,简直无处不合他心意,也正是他习武最需要的,怎么可能会不喜欢?
    不肯接受的唯一理由,便是不愿耗费公祖银钱。
    毕竟他现在衣食住行,包括念书,皆靠公祖,还时常受到公祖友人们的照拂,甚至还请了齐郎将给他上武课。单看这些恩情,就已是沉甸甸的了,哪儿是简简单单地用银钱能偿还得了的。
    更别提他所带出来的十几贯前虽让公祖收了,却道是投入到了陆母在密州的那些铺席里,月月还反过头来给他一贯的所谓红利作为日常花销,哪儿是真被公祖得了?
    狄青不得不可耻地反省,长久以来,都被那么好的公祖这么好地对待,他好像已经有了……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的坏毛病了。
    陆辞笑问:“考虑好了么?”
    狄青紧张地摇了摇头,又寻思起来。
    公祖说的话,向来最有道理,也从不骗他。
    真有朱兄那先例的话,他要能争气一些,早些考上,也如朱兄那般很快拿到俸禄的话,应该就能很快将银钱上的欠债还干净。
    被陆辞笑眯眯地盯着,狄青脸红彤彤的,脑子却是破天荒地转得飞快。
    若还是死活不肯接受的话,就意味着仍习不得骑射,还将惹得公祖心意浪费,说不定会对他不喜。这么一耽搁,日后更迟有出息,也就拖累公祖,欠下更多……
    经过一番激烈的权衡和思想斗争后,狄青最后通红着脸颊,羞耻地低下了头,轻若蚊蝇道:“谢公祖赠。”
    反、反正,要真哪天多得还不清了,他索性就赖在公祖家,给、给公祖做牛做马一辈子。
    “这才听话。”
    陆辞自然猜不到狄青已做好了‘倘若还不上账就以身抵债’的究极绝无,满意地在他脑袋上揉了揉,下一刻就忍不住一顿,心里惊叹不已——距离上次揉这颗脑袋还没过去几个月吧,怎就又窜高一截了?
    照这速度长下去,怕是要不了一年半载,就要追上他了。
    看来能吃还是有能吃的好处的。这不,狄青长个头的速度简直跟被浇了水的春麦一样,一天一个样。
    但他辛辛苦苦长了二十年、在文人中称得上‘高人一等’的个头,就要被狄青轻轻松松地追上了?
    陆辞微酸地捏了捏狄青的耳朵,虽觉得触手滚烫,但也没太过在意。
    ——从今天开始,他要将煮开的加糖羊乳作为一个固定菜式,添到自己的每日菜谱里了。
    第二百章
    前往上任的途中,陆辞未多做盘亘,也未似前几回般风波不断,而是难得的一路顺顺利利。
    加上租赁来的,皆是健驴和训练有素的车夫,一行人仅用了半个月的功夫,就已抵达了秦州任所了。
    从繁华鼎盛、香风阵阵的汴京出来,越往西北方向行,就越感到与之截然不同的贫顿。
    而这秦州州府,竟连悬挂城门上的牌匾,都是破败不堪,残留着兵戈留下的斑斑创痕,很是触目惊心。
    陆辞不动声色地环视一周。
    等候进城的百姓大多面黄肌瘦,衣着褴褛,眼神木然,同他当初在汴京城门前见惯的那些锦衣绣服的士族贵子,以及喜气洋洋的迁家之户,一下就成了鲜明对比了。
    肯来这不久前还战事频频的险地的商队,也是寥寥无几。且不说商队规模小上许多,人人皆皱着眉头,反复前去催问,显是想早日进城,再早些离去。
    显而易见的是,这西拒吐蕃的秦州城,莫说是需资擢升的官员,即使在普通老百姓的眼里,都的的确确不是什么好去处了。
    陆辞却未觉丝毫沮丧,反而眼前一亮,微微笑了起来。
    不仅是他在出发之前,就已对诸多极有可能成为自己将来几年任所的边州进行过大致了解,有了十足的准备。
    更因为他很快就注意到了守城将士所展示出的精神气貌,竟是极其难得的军容严整,纪律严明。
    陆辞自认也去过好些地方,但这份连面对寻常百姓时、举手抬足都未有半分松懈的肃纪,可是他除却京中最为精锐的那些军士外,就没再见过的了。
    不愧是战功赫赫、屡建奇功的曹玮曹将军。
    陆辞暗自感叹了声。
    很快就轮到了陆辞一行人接受验看的时候,狄青极自觉地将路验递上,由对方进行例行检查。
    而原本绷着张脸,一派不苟言笑的军士,在不经意间看到陆辞随路验直接附上的委任书、以及一干凭证时,紧绷的脸皮仿佛一下出现了龟裂。
    尤其拿着这份路验的那位军士,更是觉得手中这几张本该是轻飘飘的纸,一下变得沉甸甸的。
    他眼底渐渐泄出几抹难以置信来,一会儿看向路验,一会儿看向大大方方地束起了车帘,冲他温和微笑的陆辞,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而跳到其他车上,正等他挨个念出货单,好让他们挨个清点的那几名守卫,则半天没等来他的声音,不由拧起眉头。
    他们谨慎地对视一眼,纷纷利落地翻身下来,极快地聚集过去,言简意赅地询道:“怎么,可有不妥之处?”
    当看清导致同僚浑身僵硬的这份路验时,他们也不约而同地怔住了。
    旋即,不约而同地将难以言喻的目光,投向了笑眯眯的陆辞。
    不仅是陆辞来得太快,快得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期,更因陆辞那太过惹眼、好似会发光一般的俊美长相,还有那轻得不可思议的年纪,都与周边显得额外格格不入。
    ……接替铁血钢枪曹将军的,就是这么个斯文俊俏的文臣?
    按常理而言,那些个在京中过惯了富贵奢侈的日子的朝中大员,乍然被贬外地,还是这兼穷乡僻壤和军事重陲于一身的秦州,单是心里的巨大落差,就够让人叫苦不迭的了。
    在曹将军镇守此地前,那些个文臣无一不是拖拖拉拉,不过个两三月不会来到的。即使来到,也是唉声叹气,满面愁容,哪儿会是这般容光焕发,春风满面?
    他们心里既是茫然,又觉说不出的微妙,但根深蒂固的军律还是很快起了作用,将陆辞这一新秦州知州的到来,给迅速汇报上去了。
    具体的接待,可轮不到他们说了算。
    不过片刻功夫,陆辞就等来了刚好在这一带军营训练兵士的英州团练使、秦州知州兼缘边都巡检使及泾原、仪、渭州、镇戎军缘边安抚使,曹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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