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小。”刑怀栩说。
“我身上有烟味,每回都不敢抱他。”段琥往杯子里加方糖,孩子气地噘嘴,“我好想他啊!你们现在还住在别墅吗,什么时候搬回去?”
“快了。”刑怀栩说。
段琥自己问她什么时候回家,刑怀栩说快了,他又唠叨地劝,“干嘛不多住几个月?小九还小,人多些照顾起来也方便,月嫂保姆什么的都没他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亲,况且你看起来就不像会带小孩的……”
他边搅咖啡边絮絮叨叨,刑怀栩打断他,平静地问:“食铺现在怎么样了?”
“挺好的呀。”段琥说。
“我怀孕期间状态不好,有些事可能没注意上。”刑怀栩问:“康家现在是食铺的最大股东了吧?”
段琥点点头,“对啊,已经超过然姐最初的投资了。”
刑怀栩面无表情点点头。
段琥正要喝咖啡,察觉出刑怀栩话里有话,立即放下咖啡杯,郑重问她,“怎么了?”
“自己的东西,还是要紧紧攥在自己手上。”刑怀栩说:“等我弄清楚一些事,食铺的经营可能会变动,你做好心理准备,公司里的人脉也趁早掌握明白,谁是你的人,谁不是你的人,要心里有数。”
段琥紧张道:“怎么了?是不是和刑家有关?”
刑怀栩叹气,“我希望一切都是我多心。”
和段琥分开后,刑怀栩回到康家别墅,小九睡醒了,正哭着找妈妈,几个月的婴儿,除了哭和笑,再没其他能直接表达意思的方式,刑怀栩脱掉外套,把他抱在怀里。
小九闻到妈妈身上的味道,立即不哭了,只抽抽噎噎地伸长手,要去抓刑怀栩垂下来的一缕头发。
赵祈跟在她们母子身后,笑道:“小孩就是这样,每分每秒都离不开妈妈。”
刑怀栩没有接腔,抱着小九沉默回房,留下赵祈和月嫂面面相觑,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几天后,尤弼然照例高高兴兴来别墅看望刑怀栩和小九,等月嫂放上茶点离开,卧室门一关上,她的脸立即变了,“栩栩,我害怕。”
“你怕什么?”刑怀栩问她。
尤弼然反复搓手,掌心冰凉,她紧张道:“我听你的,派人去姓林的老家查他祖宗十八代,虽然没查出什么离奇身世,但真被我查到了当年为他提供贫困生补助的幕后慈善家。”
“是康老爷子,是不是?”刑怀栩问。
“你你你……”尤弼然的食指上下挥舞,激动了半晌见刑怀栩面不改色,才诧异道:“你都知道了?”
刑怀栩没有说话,她扶着梳妆台走向双人床,然后重重坐在床上。
尤弼然盯着她,半天不敢说话。
“我猜的,没想到真是他。”刑怀栩长叹出声,“你最早查姓林的时候说他勤奋努力自强不息,不久前康誓庭不也说过,老爷子最喜欢这样的年轻人,不仅资助他们,还关心他们的未来。”顿了一下,她自嘲冷笑,“说起来,老爷子最开始看上我,不也是因为我自强好学吗?”
尤弼然坐到她身边,“……栩栩,这事如果不是巧合就太可怕了……”
她没有往下说,刑怀栩又哪里不清楚。
两个人一起沉默,尤弼然握住刑怀栩的手,她能感觉到刑怀栩身体里有股火,这火非同寻常,一旦燃烧起来,燎原之势将不可挽回。
这才是尤弼然害怕的地方,她小心翼翼地问:“这事要告诉康誓庭吗?”
刑怀栩一时没有答案。
尤弼然鼓励道:“说不定真的只是巧合呢?老爷子资助过的寒门学子那么多,其中一个恰巧在美国碰上刑真栎,和他成了朋友,回国后一起在刑企帮忙,怂恿刑真栎进行k公司并购,并带领一批年轻人和刑企老员工对峙,局面混乱,刑真栎被孤立,然后……”
她沮丧地沉默了,因为没办法说服自己一切都是巧合。
刑怀栩突然开口,“你帮我去一个地方,找一个人。”
尤弼然问:“去哪儿?找谁?”
“那个女主持人。”刑怀栩说:“你亲自去找她,查清楚她背后的雇主是不是老爷子。”
“啊?”尤弼然惊讶到结巴,“不不不会吧?你怎么会怀疑老爷子?康誓庭是他亲孙子啊!谁家爷爷会找个托儿来毁坏孙子名誉破坏自家和谐?老爷子在刑真栎身边安插人我还能理解,这事太匪夷所思了吧?”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场闹剧,闹得越荒谬,炒作嫌疑越大,真实性越小。”刑怀栩冷冷道:“既然是闹剧,闹的时机就很重要。”
尤弼然回忆道:“那女的第一次出现,是你刚怀孕不久,之后就出国了,再回来就是你要生小九了。”
“不是这样看的。”刑怀栩说:“她第一次出现,刑真栎正在谈k公司的并购,刑家对这事分歧严重。她的出现,让我成了媒体的靶子,那段时间新闻上全是康誓庭和我,我心烦意乱,根本无暇他顾。因为我没参与,并购进行得很顺利,前期效果良好,才起了最好的障眼法。并且,之后为了弥补我,康家重点投资段家食铺,入股、控股,一切情有可原顺理成章。”
“随后那女人就消失了,”刑怀栩继续说:“等她突然再出现,已经是好几个月以后了,当时刑家和k公司的并购濒临瓦解,我正在重点查刑真栎身边的人,怀疑刑家的失败是有第三方势力背后推波助澜。”
尤弼然情不自禁捂住嘴,瞪大双眼。
刑怀栩说:“没错,每次我开始关注刑家和k公司的事,并且有点想法或动作了,那女人就会出现,以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打乱我的思路,把我的生活搅得乱七八糟。而且,几次三番都查不出那女人背后的人,要么就是对家一手遮天,要么就是捣鬼的根本就是自己人。”
尤弼然恍然大悟,“……难怪在查那女人背景的时候,都让康家自己查,不让我查,我之前怎么没想过要自己查呢……”
“现在查也不迟。”刑怀栩说:“你亲自去一趟,不要打草惊蛇。”
尤弼然拎起皮包急匆匆就要走,手刚握上门把,她转头忧心忡忡望向刑怀栩,“栩栩,如果真是老爷子,那怎么办……”
“这世上的事有因就有果,任何人和事都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刑怀栩漠然道:“他既然这么重点提防我,一定还有别的用意。”
尤弼然犹犹豫豫又暗自咬牙,出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都想骂自己了,当初为什么写个这么复杂的大纲出来,把故事停留在栩栩想给自己生个小孩做生日礼物那儿多好。
另外,尤弼然说小九的名字不好,听上去要走很远很远的路,所以长大后的小九有了另外一个名字,叫路遥,他也真的走了……蛮远的路。
☆、第72章 世俗之人
第七十章世俗之人
刑怀栩怀疑的“别有用意”,康誓庭更早就察觉到了。
当初牵线让康誓庭赞助财经节目是康家生意往来的一位伯伯,那女主持人也是这位伯伯亲自领到康誓庭面前的,绯闻传出后,老爷子以弥补刑怀栩为由让康家正式入主段家食铺,康誓庭起初不赞同,但碍于亏欠刑怀栩,以及对段家食铺的负责,最后还是同意了。
段家食铺新股东大会本来也该由康誓庭负责,结果刑怀栩孕期状况不佳,老爷子坚持让他多休假陪护刑怀栩,最后更直接给他休了产假,超乎想象地给了这位企业负责人近半年的空闲。
尤弼然曾经开玩笑,说要不是康誓庭是康家三代独子,康炎能力公认不如儿子,这个产假休下来,全世界都得误会康家是在玩旁系□□。
刑怀栩对此有另外一个说法,她说康誓庭休假的状况更像被架空权利。
她们俩当初都只是随口说说,康誓庭却悄悄搁在了心上,他对康企自身不担心,私底下只留意康家对段家的合作态度,所幸康家注资后段家食铺确实飞速发展,连上市计划都被提前。
他也叮嘱过段琥,让他一切慎重,段琥对人热情好学,对事尽职尽责,唯一的缺点便是过于信任康誓庭,由此“爱屋及乌”,对康家的人也天生怀揣好感——不论从哪点出发,这都是不好的征兆。
康誓庭在刑怀栩产后逐渐恢复自己的工作,段家的突飞猛进和刑家的摧枯拉朽在康老爷子提出帮助刑鉴修前,还只是明面上不相交的两件事,可等老爷子的要求一开口,康誓庭敏感地意识到了其中关联。
他以如今的刑家是个无底洞为由直接拒绝老爷子的提案,哪怕老爷子义正言辞骂他没良心对亲家见死不救他都决心反抗到底,没想到老爷子比他更坚决,联合康炎直接签署股东大会决议文件,越过他实施方案——刑怀栩说他被架空权利,到此当真实现了。
康誓庭原先宁愿怀疑老爷子感情用事,如今几乎可以肯定老爷子是心怀不轨。
他早出晚归,始终注意段家食铺的经营,私底下也找过刑鉴修,暗示他不要接受康老爷子的援助。可惜刑鉴修是溺水之人,只要有人给他抛出救生圈,他都会不顾一切紧紧抓住。
刑家在康家的支撑下苟延残喘,没过多久,康老爷子公然要求重组刑家的食品生产线,并和段家现有的工厂合作,事到如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康家这是在拆刑补段,作为国内老牌食品商,刑家几十年的硬件、经验和技术成了段家一夜吞进肚的十全大补丸。
拆刑补段,可谁都知道,段家食铺最大股东是康家,康家在短短一年内,先后用两种手段将两大食品商收入囊中,堪称大胜仗。
事已至此,刑鉴修怒不可遏,终于知道康家打着救火的名号来抢劫,并抢得如此理所当然。
但为时已晚,或者说,他从公司交给刑真栎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失去了选择权。
事情不可能再瞒下去,康誓庭回到家,和全家人如常吃过晚饭,等到饭后和刑怀栩在卧室独处,才开口道:“爷爷的事,我想和你谈谈。”
刑怀栩转向他,夫妻之间心照不宣彼此隐瞒了许多天的话题终于被提到台面,她像是轻轻叹了口气,又像无动于衷,只问他,“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康誓庭反问她,“你呢?”
“从你爷爷主动要帮刑家开始。”刑怀栩说:“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康誓庭苦笑,“我先前怀疑过,但直到那时才确定。”
刑怀栩问:“既然是那时候确定的,为什么现在才和我说?你明知道我会知道。”
她的口气挺冷,还有些硬,康誓庭料到有这一遭,无奈道:“我需要证实,也需要及早做出安排……他不是别人,是我爷爷。”
只这一句“是我爷爷”,刑怀栩原本僵硬的脸便忍不住柔软两分。
卧室只开了盏壁灯,灯光偏黄,照在康誓庭脸上,哪怕再铁石心肠的人都看得出他最近很累。
“什么安排?”刑怀栩不自觉轻声。
“我要保住食铺。”康誓庭说:“段家虽然被牵连进来,但目前损耗的是刑家,花钱的是康家,段家坐收渔翁之利,前景大好,所以我不支持现在和爷爷他们对着干。等过阵子一切稳定下来,我会先把我的股权转让给段琥,加上他原先持有的,和尤弼然那部分,爷爷和我爸这部分就不会独大,之后我会再想办法收购股权,我向你保证,段家可以牢牢控制在段琥手上。”
“当初同意和你爷爷合作,也是我的错。”刑怀栩说:“我虽然觉得不妥,却没有坚决反对。”
“往好处想,食铺现在的规模已经远远超出段琥的预料,在商言商,这个契机食铺把握住了,往后只会越做越大。”康誓庭说:“将来的内部斗争,可以慢慢来。”
刑怀栩说:“食铺的高层要换血,现在那批人,十之**听你爷爷的。”
“已经在换了。”康誓庭说:“但不能求快,否则不仅爷爷那边会反扑,段琥这边的工作也会失去重心。”
刑怀栩又说:“股权仅仅平衡不够,段琥必须有绝对优势。”
康誓庭点头,笃定道:“食铺永远都只会姓段,段琥的段。”
刑怀栩静静看着他,没再说话,康誓庭牵她的手,见她没有反抗,心里微微松了口气,“至于刑家,我爷爷没办法一口吞掉它,或许我们还能拖一阵子。”
“你爷爷是把刑家拆成了好几口,一点点吃干抹净的。”刑怀栩说:“姜还是老的辣,不仅我没有想到,我猜我爸也是始料不及。别的我都不担心,我只担心他的身体。”
康誓庭的拇指摩挲在刑怀栩柔软的手背上,没有言语。
刑怀栩说:“他防着我,也防着你,借口我生小九,不让你接触公司里的事。之前我让你查身边的人,你没有查到刑园的人,我们从那时候就想错了,查不到不是没有,而是因为你身边那些人本来就不是刑园的人,而是你爷爷的人。”
康誓庭皱眉,猜到了之前不愿猜的事。
刑怀栩把尤弼然查到的事悉数告诉康誓庭,康誓庭听后,又是一阵长久沉默。
“你爷爷在很久之前就在谋划这件事了,线埋得又远又深,谁都没发现。”刑怀栩问:“我只是不太明白,康家已经走上正轨,往后只会更好,为什么非要这样做?他和我爸爸不还是朋友吗?”
说完最后一句话,刑怀栩自己都笑了,觉得自己说了句无比天真可怜的话。
他们这些人,男女老少,骨子里全是商人,精于算计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秉性,成年后牺牲一个朋友换取真金白银的利益,有何可惜?
她想起刑鉴修曾经提起康老爷子年轻时的阴诡和好利,她过去不以为然,直到切身体会,才觉得可怕。
她从始至终小心翼翼防着刑园的敌人,把刑园当成堡垒一心一意要攻克,没想到最后只不过是又跳进另外一处战场,四面八方枪林弹雨,十面埋伏。
刑园是刑园,康家是康家,可刑园和康家,真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吗?
很多事她不敢想得太深,尤其不敢想老爷子在自己和康誓庭婚姻背后的作用,他先是潜移默化康誓庭,又在关键时刻推了刑怀栩一把。
刑怀栩警告自己不要发散,可事实是,她比任何时候都害怕,那种被命运摆布的恐惧,她只在十多年前的那场火里体验过一次。
第6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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