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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9节

    北伐在即,眼年一同从军的朋友们都要大把大把建功立业,职位向乘了龙卷风般扶摇而上。而自己却不得不耐着性子蹲在大都城内消磨时光,每天终日听别人编排大总管府的坏话却不能反驳,他心里甭提有多烦躁了。真恨不能立刻就做出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情来,以证实自己没有浪费光阴。而大厨路汶,却比他要谨慎得多,也更适合做一个职业细作。皱了皱眉,低声回应:“我知道,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轻易倒向咱们。他,哼哼,他当年还曾跟哈麻雪雪两兄弟一道坑过脱脱呢!前几个月哈麻失势的时候,他照样没忘记反过头去踩上一脚!”这话,实在说得太简洁有力了,让唐掌柜心里的热火立刻就冷掉了一大半儿。月阔察儿这个人,按说淮安军可没少跟他打过交道。想当年在黄河边上,就几乎生擒活捉了此僚。只是逯鲁曾提议留着此人去扯脱脱的后腿,大伙才故意网开一面,放他逃出了生天。随后,淮安军几度跟脱脱的对抗,雪雪与淮安军一道配合给脱脱挖坑,月阔察儿基本上都有参与。甚至连淮扬与北方各地的羊毛生意及其他几项获利丰厚的生意往来,此人都从中拿了不小的份额。但熟归熟,却谁也不敢保证此人的信誉。因为此人是个最为纯粹直接的小人,只要对他自己有好处的事情,从不在乎出卖任何朋友。摆渡一吓潶言哥关张姐包括前一段时间妥欢帖木儿和爱猷识理达腊的父子相争,原本按照大伙预先判断,既然月阔察儿与奇皇后麾下的高丽人之间有很多利益纠葛,又跟太子处得不错,作为禁军中的显赫人物,他应该毫不犹豫地倒向太子皇后一方才对。然而,事实却出乎任何人预料,此人竟然毫不犹豫地带领禁军倒向了妥欢帖木儿,给了太子奇皇后联盟当头一棒!随即,就接管了高丽人留在大都城内的所有生意和店铺,赚了个盆满钵圆。所以,由月阔察儿以往的做事风格来判断,很难说他现在向军情处示好的举动,没有包藏任何祸心。除非,淮安军在北伐的初期,就能接二连三地打无数个胜仗,否则,万一大军遇到什么挫折,或者暂时推进缓慢,此人少不得又要重施故技,将军情处大都站转手卖给蒙元朝廷!“卑职,卑职鲁莽了!请,请长官责罚?”红着脸沉吟了半晌,唐掌柜最终艰难地请罪。“不是你的错,换了我,一样难以取舍!”路汶笑了笑,大度地摆手。凭心而论,他现在也是犹豫得很。既舍不得策反一国太尉的奇功,又怕因为自己贪功冒进,让军情处费尽心血建立起来的大都情报站毁于一旦。“若不然。。。。。。?”见自家上司如此照顾,唐掌柜咬了咬牙,低声提议,“就让属下冒充您的身份去见他,反正他也不知道大都这边究竟是谁负责。反正属下这条命也是大总管从洪水里捞出来的,即便是死在月阔察儿手里,好歹探明了他的真实用意!”“他要见我,肯定不只是为了混个脸熟,接下来,就会有一系列相关动作。你既无法当场答应,过后也来不及向我请示!”路汶笑了笑,继续轻轻摇头。“这个人,难对付的很,眼里只有利益,做事从不讲究底限。万一发现咱们在敷衍他,还珠搂住那边,恐怕就凶多吉少了!”想到自己一方还有重要人物被抓在对方手里,他的心情又是一沉,咬了咬牙,低声道:“你先给还珠楼主那边送个信,让他跟月阔察儿相约,三天,不,五天后,在通惠河上找一家酒楼赏冰灯。地点和时间都由对方来定,路某届时自行前去赴约便是!”“这,路长官,您——?”唐掌柜没想到路汶在明知有危险的情况下,为了营救还珠楼主还宁愿单刀赴会,不觉微微一愣,旋即,有股温热的感觉,便从心头一直涌到了眼底。“没事儿,咱们必须先稳住他。给还珠楼主创造平安脱身之机。有五天时间,也足够大都站的弟兄们,做出相应准备。”猜到对方会说什么,路汶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打断。“你刚才说得对,大伙的性命都是主公从水里头捞出来的。能多活好几年,又亲耳得知仇人身败名裂,这辈子还有什么好遗憾的?!若是舍掉自己一条命,可以让北伐时少死几个弟兄,路某又何惜此身?就这样办吧,咱们淮安军,向来是弟兄们跟着长官上,没有长官躲在后边,让弟兄们去替他趟路的规矩!”说罢,也不再多啰嗦。转过身,大步而去。肥肥胖胖的身体,瞬间被阳光拉得无比地挺拔!“是!”唐掌柜举起手,冲着大厨路汶的背影郑重敬礼。原本多少有点不服气的心脏中,此刻涌满了货真价实的敬意。不让任何人做无谓的牺牲。冲锋时,是弟兄跟跟着我上,而不是弟兄们给我冲。朱重九当初在创立淮安军时,根本没想过这些原则的具体价值。只是恰好记忆里头有,就顺手借鉴了下来。然而,数年之后,这些原则却构成了整个淮安军,乃至淮扬系的灵魂。令这支力量在同一时代的任何势力面前,都显得卓然不群。本着这一行事规则,大厨路汶从酒馆离开后,首先做的事情就是安排整个大都站的退路。跟月阔察儿约在五天之后,不仅仅是为了给双方正式会面留下足够的准备时间,同时还是为了让对方在五天之内,不会有太多动作,进而给整个大都站争取调整时间,不至于因为突然遭受打击,而陷入毁灭。日子一忙起来,就犹如白驹过隙。五天后的傍晚,大厨路汶牵了匹老马,带着一整套做烤肉的用具,缓缓走向了通惠河上的一艘事先挂起了固定次序彩灯的醉仙楼。虽然妥欢帖木儿与爱猷识理达腊的父子相残,令今年的腊月,变得多少有些清冷。但大都城内有的是钟鸣鼎食之家。这些人家无论什么时候,也忘不了富贵排场。因此通惠河尾段靠近皇城这段,每一家酒楼都是高朋满座。而被冻得光滑如镜的河面上,也早早地竖起了上百座冰块雕琢而成的亭台楼阁,在烛光的映照下,光影摇曳,勾心斗角,浑然不似人间。大户人家借酒楼宴客赏冰,自己专程请高明厨师掌勺,也是再寻常不过的举动。因此谁也没有觉得一名胖胖的厨子和一匹老马,行走在琼楼玉宇之间有什么古怪。更没有多事儿的差役,敢上前问一问路大厨有没有携带那么多刀具的资格。有道是,宰相家的门房四品官。大都城这地方什么都稀缺,就是不缺官儿。能把自己吃成如此之胖,走路还如此从容的人,少不得是哪家王爷的御用掌勺。没事儿干招惹了他,等于上门打了王爷的脸。即便王爷不自己开口追究,那个冒失鬼也会迅速自人间消失。直到来年冰消雪尽之后,才会于永定河,甚至更远的地方,变成一具无人认领的尸骨。再也无法给顶头上司们找麻烦!所以最后这段路,大厨路汶走得极为从容。他甚至仔细观赏了数十座冰灯,为巧夺天工的造型而赞叹不已。仿佛在即将过去的整个冬天里,从没注意到过此物的美丽一般。又好像在即将远行之前,最后一次留恋通惠河上的繁华。大元太尉月阔察儿,则在醉仙楼的二层窗口,将来客的举止,一分不落的眼里。他今天不光邀请伯颜作陪,还带了四名禁军中的心腹武将,都是一等一的好身手,近身搏斗经验丰富。此外,在醉仙楼二层的其他雅间及一楼的散桌,他也提前安排了七十余名穿了便装的家丁。原准备万一对方在酒桌上发难,就立刻奋起反击。谁料等来等去,却只等到了大厨路汶孤身一人。两相比较,哪一方的底气更足,就不问而知了。着,月阔察儿就觉得自己脸上发烫。然而,他却不后悔自己准备得太复杂。他大元朝的三公之一,地位无比尊贵。而对方不过是一介草民,虽然造反跟对了人,最后的官职也高不过五品。双方原本就不在一种层次上,对自身的安全,考虑得自然不会一样。“这就是朱屠户安插在皇上眼皮底下的探子头目?果然胆子足够大!”“不愧是朱屠户的爪牙,带着几把菜刀就敢前来赴约!怪不得淮贼这两年每战必胜!连一个探子都能有如此胆色,那徐达胡大海之辈,岂不是更是牛到天上去?!”“好一条汉子,真不愧。。。。”与月阔察儿不同,他的心腹武将们,却没考虑太多“玉器与石头”之间的身份差别。见对方单枪匹马而来,忍不住就纷纷低声赞叹。“瞎嚷嚷什么?尔等嫌知道此事的人不够多么?还是嫌老夫获得太久?!”听着周围低低的议论声,月阔察儿顿时心烦气躁。扭头狠狠瞪了几名心腹武将一眼,恶狠狠地说道,“下去两个人,把他接到这里来!别就顾傻站着瞎啰嗦,等会儿有的是功夫,让你们当面向他表达敬意!”
    第四十章 转身 下 一
    草原文化素来尊重勇士,哪怕一刻彼此间就是生死大敌,只要对方表现出足够的勇敢,也会给予相应的敬意。故而几名心腹武将闻听月阔察儿的呵斥,丝毫不觉郁闷。反倒兴高采烈地答应了一声“是!”,随即陆续跑了楼梯。
    “来的可是路大,路大先生,我家主人已经在此恭候多时!”隔着十几步,众将就纷纷向路汶拱手。只是在称呼上,却有点儿吃不准,最后以一句路大先生含糊了之。
    “先生不敢,我原本是个厨子,诸位叫我路师傅即可!”大厨路汶大咧咧地拱手还礼,随即,从马背上解插满刀具的皮囊,顺手甩给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名打招呼者,“劳您的大驾,帮我拎吃饭的家伙。用了好些年了,走到哪里不带上,就浑身上不舒服。”
    即便他不主动交出身上的铁具,对方也要找借口将皮囊留。此刻见他既然如此肯配合,当然就顺水推舟了。很快,那一整套刀具,就被月阔察儿的心腹武将们扛到了肩膀上,然后笑呵呵地打了个手势,邀请他赶紧上楼。
    “别给我弄没了啊,都是上好的精钢。等将来天太平后,我还指望拿它们找饭吃呢!”大厨路汶却不放心,半开玩笑半当真地叮嘱。
    “哪能呢,路大,路师傅又谦虚了。这天底,今后怎么会少了您一口饭吃?”众武将们被路汶说得微微一愣,纷纷讪笑着摇头。摆渡一吓潶言哥关看酔新张姐
    俗话说,做对了事儿不如跟对了人。眼前这个满脸油光的路胖子虽然出身寒微,但他的主公却是朱重九。万一哪天朱重九做了皇帝,此人就是如假包换的开国功臣。虽然未必有徐达胡大海那般风光,但几度论功行赏来,一路之地的达鲁花赤也是跑不了的。怎么可能再靠着手艺来找饭吃!
    虽然不认同路汶的话,但几个武将们在心里头,却感觉与此人又贴近了不少。毕竟自家主人手里,除了伯颜这一个人质之外,没有更多的东西可供讨价还价。而对方越是大气随和,彼此之间谈崩的概率也就越小。
    正暗自庆幸间,大厨路汶胖胖的身子已经走进了二楼临窗雅间。看到站起来相迎的伯颜,先是脸上一喜。随即,冲着紧跟在伯颜身边,严阵以待的月阔察儿笑呵呵地拱手,“淮扬大总管帐,致果校尉路汶,参见太尉大人!久闻大人龙行虎步,气度非凡,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嗯。。。。”太尉月阔察儿微微一愣,事先准备好的马威瞬间付之东流。“你休要血口喷人,老夫,老夫是感念天苍生,为了让你传话给你家主公,告诫,告诫他不要妄动兵戈而来。并非为了个人生死荣辱!”
    作为一个官场不倒翁,他可太明白“龙行虎步”四个字的意义了。历史上被称为“龙行虎步”的人只有两个,前者是南北朝时宋武帝刘裕,他篡了晋恭帝司马德文的位,终结了苟延残喘的东晋。而后一个,则是大宋太祖赵匡胤,他篡了后周恭帝柴宗训的位,终结了蒸蒸日上的后周。而他月阔察儿身为大元太尉,门生故旧遍布禁军,地位恰恰与当年的赵匡胤相似。今日又背着妥欢帖木儿与淮安军的细作头目会面,万一传扬出去,恐怕无论怎么杀人灭口,都很难将嫌疑洗得清楚!
    因此,月阔察儿没法不先放诸多念头,立刻对路汶的栽赃之言大加反驳。只是,他的话虽然说得义正词严,却对任何人都没有丝毫说服力。因此,大厨路汶也不跟他争论,只是微微一笑,就把目光再度转向了伯颜,“你最近怎么样?没受什么委屈吧!如果有人动了你,尽管想办法让弟兄们知晓。咱家主公眼虽然是鞭长莫及,但日后到了大都,肯定让那些人加倍偿还!”
    “多谢路大人关心,属一切都好,月阔察儿大人对属非常友善。除了轻易不准出门外,其他,其他都与往常差不多!”伯颜听了,心中顿时一暖。拱了手,红着眼睛回应。
    “那就好!”路汶笑着点头,“你的家眷,军情处已经平安送过黄河了。即便有人现在去追,也彻底来不及。按照规矩,你的俸禄今后会在每月上旬由大总管府派专人送到家中,一直送到家中最小一个孩子弱冠。标准么,现在是按战兵的翊麾副尉发。年终视商号的盈余情况,还会有一部分职位分红!”
    “多谢大人,多谢大总管,伯颜没齿不忘!”早已将自己当作死人伯颜心中又是一暖,抬起手,给路汶敬了一个丝毫都不标准的淮安军礼。
    如果说以前他跟淮安军合作,只是为了给脱脱报仇的话。从现在起,他却彻底把自己当成了淮安军的一员。因为据他所知,大元朝也会定期向淮扬汴梁等地安插细作,也会有专门的款项收买红巾军中的变节者。但大元朝对于被收买到手的变节者,向来非常轻视。能用时就往死里头用,万一对方再无利用价值,或者被对手被发现,就立刻任其自生自灭。至于其家人今后的生活,更是从未给与过任何理睬。
    而淮安军,却把他心里唯一放不的事情,全都主动给解决了。淮安军的翊麾副尉俸禄是多少,伯颜早就已经了如指掌。而淮扬大总管府给文武官员的职位分红,据他所知,更是高到令人乍舌的地步。可以说,哪怕他伯颜的几个儿女再不争气,只要不去赌博,凭着大总管府给的俸禄和分红,都会安安稳稳地做一辈子大富翁。绝对不可能出现他伯颜一死,家中女人孩子就变成乞丐饿殍的情形!
    “嗯哼!路大人,你也把话说得太满了吧!众所周知,淮扬目前所占,不过是半个河南江北,半个江浙。加在一起不过是一个行省,距离一统天还为时尚早。”见对方两大细作,居然当着自己的面儿交代后事,月阔察儿忍无可忍。用力咳嗽了几声,哑着嗓子提醒。
    大厨路汶扭头对他轻轻一笑,露出满嘴洁白而整齐的牙齿。“太尉大人莫非以为,群雄还有跟我家主公一争天之力么?即便有,恐怕也是很久之后的事情。而最迟明年开春,我淮安军十万精锐,就会渡河北伐!”
    “你。。。。”月阔察儿再度被气得胡须乱颤,肥硕的手掌上挥舞,“来就来,我大元也有三十万将士枕戈待旦!”
    “才三十万将士,太尉就能确保大都城安若磐石么?”大厨路汶撇了撇嘴,对月阔察儿说出的数字不屑一顾。“初淮安,我家主公只有战兵一千,辅兵三千。再扬州,我家主公麾战兵和辅兵全加起来也只有一万出头。淮安保卫战,我家徐将军以五万挡住了脱脱大人的三十万,奇袭胶州,我家主公所率依旧是四千精锐。除了南讨伐蒲家之外,我淮安军那一次,不是以寡击众。又有哪一次,不是笑到了最后?才区区三十万人马,就想挡住我十万淮安子弟,太尉大人,不是路某夸口,您太托大了!”
    “你,你休要逞口舌之强,尽管放马过来!”话音落,非但月阔察儿被打击得怒容满面,其他禁军武将,也都暴跳如雷。
    “你,你吹牛!”
    “你,你狗眼看人低!”
    “姓路的,信不信大伙这就宰了你!”
    “姓路的,亏得大伙刚才还拿你当个豪杰!你,你居然如此瞧不起,瞧不起人!”
    。。。。。。
    “路某是不是吹牛,你们自己心里明白。”大厨路汶今天根本就是抱着必死之心而来,所以根本不在乎对方的态度。笑了笑,自顾继续说道:“若是贵方真有一战之力的话,太尉大人又怎么会折节约路某在此会面?直接点齐兵马,封锁大都城捉拿要犯就是。反正即便我淮扬在大都城内安插的人手再多,也挡不住禁军倾力一击!”
    话音落,周围的喧嚣声尽去。只剩数道无比沉重的呼吸,如拉风箱般,呼哧呼哧,呼哧呼哧,此起彼伏。
    如果不是因为看不到丝毫获胜的希望,以月阔察儿的精明,怎么可能放着能将淮安军潜伏在大都城内的所有细作一网打尽的机会不利用,却主动替对手遮掩的道理?如果不是自知大元朝要完,他们这些锦衣玉食的高级武将,又怎么可能与月阔察儿一道,为各自寻找退路?但事实归事实,话却不该说得如此伤人。说出来之后,等同于瞬间让彼此都没了遮掩迂回的可能,只剩**裸的讨价还价一条路可行。
    “太尉大人不是莽撞之辈!”无视众人怒不可遏的模样,大厨路汶向前数步,缓缓走到桌案边,自行落座。“路某也相信,太尉大人约见路某,并非为一己之私。既然如此,大伙何必弄太多花样,让对方心生误解。不如都敞亮些,把各自能拿出什么,想要什么,全摆到桌面上。如此,漫天要价着地还钱也好,谈不拢一拍两散也罢,终究是买卖不成仁义在。次也许还有彼此相见的余地!”
    第四十一章 转身 下 二
    “这样?也行?”月阔察儿与他的心腹武将们顾不上再宣泄愤怒,一个个大眼儿瞪小眼儿。
    在大都城内生活了几代,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染了许多儒生的“斯文气息”。说话总是喜欢说一半,另外一半儿留着给对方去品味感悟。做交易也喜欢东拉西扯,然后将彼此的关键条件隐藏于一大堆废话或者没用的东西之下,以此炫耀自己的高雅。
    这一套平素在跟韩镛、吕思诚等汉官打交道时,几乎如鱼得水。与李思齐、郭择善等新晋的汉人“义兵”万户交往,也会令彼此间大有相见恨晚之感。却万万没想到,此礼偏偏在朱屠户的手下面前行不通。而对方比他这群草原人行事居然更直接,更干脆利落。根本不想故弄虚玄,一上来就直接要求开诚布公地谈。
    而开诚布公,眼下却正是月阔察儿所最为难的。除了伯颜和其他一部分眼下潜伏于大都城内的淮扬细作性命之外,他能拿出来跟淮扬交易的东西非常有限。除非他真的下定决心,准备将妥欢帖木儿出卖给朱重九,否则很难从对方手里获得太好的回报。而出卖妥欢帖木儿,又会令他的良心非常不安,甚至还有可能遭到全天下蒙古人的仇视。即便能躲在淮安军的羽翼下富贵终生,也很难在新的朝廷中,拥有一席之地,发挥半点余热。
    “怎么,莫非太尉大人此番折节相邀,只是为了跟路某见一次面儿,混个脸熟么?”见对方迟迟不能给出任何回应,大厨路汶端起面前已经冷掉的奶茶慢慢品了一口,笑呵呵逼问。
    “见一面儿,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原本已经冷静下来的月阔察儿,立刻又被撩拨的心头火起,走上去用力一拍饭桌,声色俱厉,“实话告诉你,老夫约你出来,就是为了擒贼擒王!来啊,将他给我拿下!”
    “是!”周围的几名武将闻听,也不管转换得生硬不生硬,立刻按照排练了多次的“戏码”,做势欲扑。只是武艺本领却略显粗疏,被伯颜横在中间一挡,动作立刻就先后慢了下来。
    “大人勿慌,今日末将只要有一口气在,就没人伤得了你!”好个伯颜,的确是懂得舍命相报的无双国士,拼着自己受伤,也不肯让任何人继续向路汶靠近。“咱们先擒下月阔察儿,然后末将护着你一道杀出城外去!”
    “伯颜不必着急,月阔察儿大人是在跟咱们开玩笑,难道你还没看出来么?否则,楼下还有上百精锐,扑过来的又怎么会只是这区区四个?”大厨路汶却不肯抓了人质逃命,又笑呵呵地饮了一口奶茶,慢条斯理地回应。
    “这?”伯颜顿时就是一愣,旋即果然发现,对方根本没使出什么杀招。于是,他自己也缓缓收住了拳脚,用脊背挡住大厨路汶,喘息着道:“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末将愚钝,您今天怎么说,我就怎么打!大不了,咱们两个死在一处!”
    “死什么死啊,活着多好!我还等着接应大军入城呢!坐下吧,等着主人上菜!”大厨路汶从背后拍了他一下,笑着吩咐。随即,又笑着冲月阔察儿摆手,“我都说过了,不用玩这些虚头吧脑的东西。您老如果真的想杀我,前几天直接关了城门挨家挨户搜捕便是,又何必冒着被你头上那位陛下猜疑的风险,摆出这个四不像的鸿门宴?!况且,路某今天既然敢来,肯定已经做了最坏的准备,又怎么可能被你的人给活捉了去?别玩了,真的。一旦玩出了格,对咱们大家都没任何好处!”
    说罢,从怀里摸出一个甜瓜大小的东西,顺手丢在桌子上,看着此物如同一个超大号走盘珠一般,滴溜溜倒映着烛光乱转。
    “刷!”月阔察儿等人不约而同,齐齐后退。直到脊梁骨都顶上了墙壁,方才再度站稳身形。十几只眼睛死死盯着桌子上的甜瓜,气喘如牛。
    掌心雷,姓路的居然带来掌心雷前来赴宴!而先前大伙的注意力,都被他马背上那一整套精钢刀具所吸引,根本没想到,那东西只是他的障眼法,真正的杀人利器,却被他贴身藏在了衣服下面。
    “没事儿,现在我淮扬的工匠,在各方面都远胜当年。这东西只要不拧开盖子,基本上都不会出问题!!”再度无视众人的反应,大厨路汶从胸前,腰间,大腿肚子处,肚皮上,继续一颗颗往往掏掌心雷。每一颗都顺手丢在桌案上,每一颗都冷森森闪着蓝光。
    都是军中的高官,月阔察儿和他的几个心腹武将们,又岂能不了解此物的威力?单是一颗爆炸,就能令周围三步之内的人,死掉大半儿。而七、八颗相继炸裂,恐怕整个醉仙楼都得被夷为平地。偏偏他们眼下都在二楼雅间中,想逃都没地方逃。偏偏他们无论如何都不能暴露今日的勾当,否则,他们自己和身后的全家老少都会万劫不复。
    “行,行了。路大人,您赶紧把这些东西收起来!刚才,刚才老夫的确是想试探一下你的胆量,请你切莫跟老夫计较!”眼看着大厨路汶已经从肚皮下往外掏第九颗掌心雷,月阔察儿再也无法忍受内心深处的煎熬,只要主动做出解释。
    “我觉得也是么?”大厨路汶一听,正在肚皮处摸索的手立刻停住,旋即,用下巴向伯颜示意,“赶紧,把这些东西收起来,拿到楼下去!虽然说不拧开盖子就不会炸,但凡事都有个万一!快去,别在这傻愣着。太尉大人对我没有恶意!”
    “是!”伯颜心里是又惊又叹,赶紧答应着,上前将桌子上的掌心雷全都收起来,放入了他自己怀中。随后,却不肯下楼,只是大步走到了门口,抱着膀子对月阔察儿等人冷眼相看。
    “你尽管下去吧,路大人是老夫的客人,咱们蒙古人的规矩,老夫不会违背!”月阔察儿无奈,只好再度主动服软。
    据传成吉思汗的父亲,就是在酒宴上被仇人毒死。所以成吉思汗一统塞外各部后,就立下了一条规矩,主人不得在酒宴上谋害客人,哪怕他是你的生死大仇。所以月阔察儿把“客人”两个字交代出来,等同于接受了路汶是平等交涉的一方,而不是摆放在他菜板上的鱼肉。由此双方也可以坐下来心平气和的谈一谈,哪怕一时谈不拢,也不会立刻反目。
    “那我就去一楼等着路大人!”伯颜虽然是个直心肠,却也懂得见好就收。放下紧抱着的膀子,扬长而去。
    望着他嚣张的背影,月阔察儿等人气得牙根儿都痒痒。但谁也不敢保证,大厨路汶肥胖的肚皮上,究竟还藏着几枚掌心雷。只好将预先排练好的招数全部放弃掉,直接按照对方的提议,进入讨价还价阶段。
    “先上菜,咱们喝几杯再聊,不知太尉意下如何?”大厨路汶受过专门的培训,知道如何牢牢把握住交涉的主动。将手掌从肚皮上抽出来,轻轻在桌案上敲打。
    “让掌柜的,按预先安排的菜色上!老夫今日,与路大人不醉不归!”月阔察儿反正已经退让了两次,就不愿意于表面上的礼节方面跟路汶计较,咬了咬牙,沉声吩咐。
    “小二,传菜!”立刻有人主动走到门口,冲着外边大声命令。早已在楼下等得不耐烦的店铺伙计们闻听,赶紧大声答应着,跑向后厨。须臾间,大盘小盘的山珍海味,珍贵菜肴,陆续摆上桌面。散发着浓香的淮扬特产美酒,也被打开了泥封,倒满了桌上的金盏。
    “你们下去,没有招呼,不准进来打扰!”月阔察儿皱了下眉头,冲着准备站在一旁伺候的店小二吩咐。
    “是!客官慢用,小的们告退!”店小二伺候的贵客多了,知道有些贵客性子怪癖。弯腰行了个蒙古礼,相继倒退着出门。
    待手下几个武将把门从里边关严,月阔察儿举起第一盏酒,“路大人,久闻大名,今日难得一见真容,请满饮此杯!老夫这里,先干为敬!”
    “路某也久仰太尉大名,今日一见,实乃三生之幸!”大厨路汶非常懂得把握分寸,举起酒盏,笑着陪饮。
    月阔察儿见他喝得痛快,心中的郁闷多少减轻了些。举盏,找理由再敬,再干。如是者三。待路汶一一饮过之后,又笑着向身边人吩咐,“尔等,平素不也说想见见能在老夫眼皮底下将哈麻偷走之人么?今天豪杰就在眼前了,还不过来敬酒?”
    “是!”几名禁军中的高级武将齐声答应,相继上前举盏祝酒,试图用酒水直接将大厨路汶灌翻,将先前失去的场子在酒桌上找回来。
    大厨路汶则来者不拒,每饮必尽。接连喝过了十几盏,看看大伙的敌意被酒意冲散的差不多了。才笑呵呵地拿起筷子,先吃了一轮菜。然后慢条斯理地说道:“不喝了,再喝,就耽误正事了。您说呢,太尉大人。您请我到这里,肯定也不是单纯为了喝酒!”
    “也罢!”太尉月阔察儿见对方连饮一斤余淮扬烧春,居然只是微醺,不由得心生钦佩。摆摆手,笑着点头,“那老夫就有话直说了,你们淮安军此番北伐,目标最终是哪儿?路大人如果知道,还请不吝透漏一二!”
    “当然是大都,此乃自宋代以降,天下豪杰的夙愿。我家主公,不能不照顾!”路汶放下筷子,毫不含糊地回应。“至于打下大都之后,还会不会向西或者向北,就看我淮安军有没有余力了。毕竟,再好的饭菜,也要一口一口吃。打江山,也是同样道理。您说呢,太尉大人?”
    “嗯!”月阔察儿深吸一口气,又从喉咙里将其缓缓将其吐出。作为好歹带兵多年的宿将,说老实话,他不怕淮安军立志准备横扫天下,却怕淮安军循序渐进,始终将自己的步伐控制在能力范围之内。那就意味着淮扬大总管府,会有充足的人力、物力和时间,将新攻克的地盘慢慢嚼碎,咽下。而不是因为贪心不足给活活噎死!
    “怎地,莫非太尉大人,还真指望李思齐、郭择善这些臭鱼烂虾,能挡住我淮安军兵锋不成?还是以为,太不花大人,会带领他手下那数万弟兄死战到底?”见月阔察儿满脸不甘,大厨路汶摇了摇头,笑着询问。
    “呵呵!”月阔察儿没有回应,只报以一声苦笑。李思齐的确是个人物,但朝廷启用他太晚,凭他现在的力量,遇到淮安五大主力军团任何之一,也许还能招架上一段时间。同时遇到五大主力中的两到三支,则恐怕连逃命都来不及,更不用提创造奇迹,反败为胜了!
    至于太不花,月阔察儿根本没做任何考虑。自打哈麻弃官逃走后,朝廷就逐渐“挖掘”出了这几年太不花和雪雪等人,与淮安军联手演戏蒙骗朝廷的真相。妥欢帖木儿之所以迟迟不下旨将其捉拿,只是因为投鼠忌器,怕他带着所有兵马都倒向淮安军罢了。却无论如何,不会再信任那支兵马中的任何一位将领。而太不花等人,恐怕对朝廷的态度,也非常疑虑,宁愿留着着些实力自保,也不会将血本拼光,然后乖乖地返回回大都,等着被捉拿下狱问罪。
    除了这两支力量之外,剩下的,朝廷这边,就只有归丞相定柱、汪家奴和月阔察儿共同掌控的禁军了。而禁军的战斗力,甚至还不如前两者,其中许多将领的忠诚度,也非常可疑。否则,妥欢帖木儿也不会在准备下手收拾哈麻时,放着十几万禁军不用,反而舍近求远,调察罕贴木儿和李思齐带兵入卫。
    “既然根本没可能阻挡我军脚步,那太尉何不顺应时势。莫非太尉真的想做一个千古忠臣,先丢光了手中的弟兄,然后再被妥欢帖木儿老账新帐一起算么?”将月阔察儿的无奈表情看了个清楚,大厨路汶笑了笑,缓缓地坐直了身体。
    第四十二章 转身 下 三
    对面的月阔察儿,却仿佛瞬间被抽走了最后的力气,整个人靠在椅子上,既不反驳,也不附和,两只眼睛直直的,仿佛灵魂也早已脱离了躯壳,
    千古忠臣,千古忠臣是他月阔察儿能做的么,且不说妥欢帖木儿如今对他处处提防打压,随时准备让他去做第二个脱脱,就凭他这两年來从南北交易中捞取的好处数额,就足够天下巨贪之前五,有谁肯相信他对大元朝其实忠心耿耿,
    不光月阔察儿一个人失魂落魄,其他几位禁军的高级将领,也同样是满脸灰败,事实上,在妥欢帖木儿父子反目之前,他们从沒想过背叛大元,虽然他们平素捞起钱财來,个个争先恐后,
    然而,他们也从來沒想过,要做一个比干、岳飞那样的忠臣,因为他们知道自己不配,也知道大元朝廷根本不会给自己做忠臣的机会,躲在深宫中修炼演蝶儿秘法的大元天子妥欢帖木儿,对别的事情也许不上心,对臣子们的家底儿却能做到了如指掌,到现在之所以沒出手收拾大伙,是因为国库里头的钱财如今还勉强够花,一旦国库再度入不敷出,按照妥欢帖木儿的一贯行径,等待着大伙们的下场,要么是脱脱,要么是哈麻,
    脱脱第二,月阔察儿等人是绝对不会做的,那个结局过于凄惨,光是想想就已经令人不寒而栗,而做哈麻第二,却需要一种看穿红尘的洒脱,月阔察儿和他身边这些心腹将领,同样不具备,
    他们就像一群被关在猪圈里的猪崽儿,一旦现外边可能有动物过來争食,就本能地会群起而攻之,而食槽里头的泔水和米糠是否还充足,猪圈的四壁和棚顶是否还结实,他们却根本沒在乎过,直到有一天,他们看见自家主人在猪圈门口磨刀霍霍,而猪圈本身也随时有可能垮塌,这时候,他们才惶恐地现,自己只剩下了逃出去面对虎豹豺狼,和留下等死两个选择,
    “伯颜做事不密被太尉抓了现行,太尉却沒有借机难全城大索淮扬细作,这个人情,路某已经记下了,”大厨路汶的话忽然又在众人耳畔想起,就像黑夜里的第一点烛光,“路某今天之所以啰嗦这么多,也正是因为感念太尉大人的抬手之情,我家主公,从自立之日起,就恩怨分明,张松帮我家主公抓了张明鉴,所以张松到现在,都被视作绝对心腹,毛贵将军有赠甲杖之恩,所以毛贵将军的粮草武器全部为我淮扬所供,平素在滁州再自行其是,我家主公也听之任之”
    “我,我等毕竟都是蒙古人,”月阔察儿闻听,再度仰天长叹,张松的事情他知道,并且还曾经跟许多同僚一道讥笑过朱屠户假仁假义,毛贵所部滁州军与淮安军之间的关系,作为旁观者,他更是看得清清楚楚,以己推人,便深知朱屠户能做到这一步有多不容易,但无论张松,还是毛贵,却都是彻头彻尾的汉家豪杰,所以朱屠户能跟他们两个推心置腹,而自己呢,却如假包换的蒙古贵胄,來自大元朝的最顶尖家族,祖上乃是四杰之博尔忽,
    这句话,几乎说出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声,令几个武将无不两眼红,不与淮安军勾结,他们恐怕即便不死于战场,早晚也得死于妥欢帖木儿之手,但投靠的淮安军,他们就相当于背叛了自己的民族,
    想当年,朱重九凭着一句“驱逐鞑虏”,就能唤起全天下的汉家豪杰同仇敌忾,同样作为天底下曾经辉煌过的大族,蒙古人怎么可能就愿意自相残杀,出卖族人而换取自家的平安,,有些东西,乃是人类的共性,根本不只属于某个特定的族群,也就是其中的某些绝对渣滓,才会认为出卖自己的民族是一件荣耀,而这些渣滓无论地位爬得多高,也不会被他所投靠的那一方真正瞧得起,
    作为朱重九的铁杆追随者,大厨路汶实在是太理解月阔察儿等人此刻心里的感受了,但是,他同样早已在心中找到了相关答案,因此只是稍做斟酌,就笑着摇头:“有句大实话,太尉大人还请勿怪,除了战场上交手之外,太尉大人和诸位将军算过沒有,这五年來,是死在我淮扬大宗府中的蒙古人多些,还是死在贵方皇帝陛下手中的蒙古人更多一些”
    “这,,,”月阔察儿等人俱是一愣,旋即羞愧得面红耳赤,
    朱重九虽然被蔑称为屠户,却总被笑话妇人之仁,凡是战场上被他抓到的俘虏,即便出不起任何赎金,替淮安军干一两个月活后,都会被6续释放,而目前被淮安军攻陷的地区,也未曾生过对蒙古百姓的任何屠杀,相反,只要那些蒙古百姓愿意主动出來做事,淮扬的各级官府基本上都能做到与治下的汉家子弟一视同仁,
    非常令人惭愧的是,最近这些年,妥欢帖木儿却屡屡对当朝文武官员举起屠刀,不算他与爱猷识理达腊父子相残这次,当年为了拿下脱脱,多少有名有姓的文武官吏死得稀里糊涂,而几个月前清洗哈麻,又有多少曾经跟哈麻走得比较近者,遭受了池鱼之殃,,
    这还只是对官员的处置,念在他们曾经给朝廷效力的份上,妥欢帖木儿多少还会手下留情,尽量不将对方的妻子儿女斩草除根,而对于底层不幸跟错了东家,或者卷进了政治漩涡的家丁、奴仆、小吏以及普通兵卒,就沒有这么“优待”了,通常大笔一挥,就是千百颗人头落地,连被处死者的名字和“罪行”都懒得记录清楚,
    换句话说,最近五年來,死在大元朝廷自己手里的蒙古人,恐怕是死在朱重九手里的十倍乃至二十倍都不止,哪怕是将战场上被杀的将士都算在内,大元朝廷都遥遥领先,这是血写的事实,月阔察儿根本无法否认,也沒有勇气去否认,
    “伊万诺夫、阿斯兰、俞通海他们,在我淮扬官居何职,想必大元朝廷这边,也早就探听得清清楚楚,”大厨路汶的再度传來,听上去充满了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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