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平洲眼皮落下去,好半天才“嗯”了一声。
“他最近也挺头疼的……平洲,你舅舅出事了。”郑母眉眼间带上一种浓重的愁绪,“你舅舅不是在S省公安局做局长么,S省省长因为贪污落马,被抓了进去。但你也知道,政界就是这样,牵一发动全身,这事牵连到你舅舅了,你爸本打算把他捞出来,但有人一直盯着他……反正现在你爸这边情况也不乐观,所以他才想退下来避一避风头,在此之前,他打算趁还有余力的时候把你安排上去。”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都没听过?”
“你那时候在拍戏呢,这些事情你知道了也插不上手,反倒多添烦恼,有什么说的必要呢?”郑母脸上神情淡淡,安抚道,“不过好歹你舅舅也没出什么大事,只是降级处理了。”
郑平洲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脑子里乱成一片。
周渺轻手轻脚地拿起碗筷,打算送到厨房洗干净,顺便将空间留给郑家母子,没成想郑母看了过来,话头一转,对着他说道:“小渺,其实我们应该谢谢你,一直这么照顾平洲。有时候我真觉得,没了你是不成的。”
“干妈,别这么说,我受之有愧。”周渺意识到郑母现在的心确实是很脆弱的,她的姿态几乎已经可以等同于示弱了,“咱们不都是一家人吗,再说我和平洲也结婚了,做这些都是应该的。”
郑母朝周渺轻轻笑了一下,眼角浅浅的纹路舒展开来,她确实是个很漂亮的女人,即便不再年轻,笑起来仍是风韵犹存。她侧过头去,欲言又止地看了一会儿郑平洲,最后只说了一句:“别怪你爸。”
夜里,郑平洲躺在卧室的床上,枕着自己的手臂,眼睛是合着的。周渺洗完澡出来就见人这副样子,有点不确定他是睡了还是醒着,于是凑过去低声喊了一句:“平洲?”
过了很久,郑平洲都没有应声,周渺以为他是睡着了,便将床头的台灯拧灭,摸着黑准备上床。左腿刚曲着压上床沿,周渺的胳膊就被人用力一扯,接着,他整个人几乎是滚进了郑平洲的怀里,侧着身被郑平洲搂住了腰。
“你……”
郑平洲将脸埋在周渺的后肩,鼻子在他后背蹭了又蹭,声音里带着几分低沉的哑:“别动,让我抱一会儿。”
周渺闻言,也真就依他不再动了,只是郑平洲蹭来蹭去的,不知道为什么,让他想起梁嘉言家里养的那条大狗。
屋子里又黑又静,周渺的头发还未干透,发丝间散出一股带着潮气的茉莉香,悄悄地铺满了半个屋子。
郑平洲呼出的热气喷在周渺的后颈上,弄得他有点痒,不等回头,就听郑平洲说道:“怎么这么香?”
“你浴室里的洗发露用完了,我就找张姨拿了一瓶新的。”周渺捻了一下耳侧的发丝,将手指放在鼻下嗅了嗅,有些尴尬地道,“好像是有点香……她是不是拿错了,给我的是你妈的备用洗发露啊?”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郑平洲说:“挺好的,就用这个吧。”
“嗯。”
周渺洗了一个热水澡,全身都放松下来,躺在柔软的床铺上难免困意来袭,正当他昏昏欲睡之时,身后突然传来郑平洲的声音:“周哥,你说,要不我就回家从政吧。这样就不用常常天南海北地跑,也能多点时间陪你了。”这番话将周渺的睡意赶跑了一大半,他艰难地翻了个身,拽着郑平洲的睡衣领口,急急道:“郑平洲,你不是要做世界上最好的导演吗?你不是要拍出把三座大奖都搬空的电影吗?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
衣料摩擦发出窸窣声响来,郑平洲的轮廓在浓稠夜色里显得格外模糊,他用力地握住周渺的手,仿佛是溺水者握住浮木一般,声音里带着迷茫与挣扎,听得周渺心中酸软不已:“周哥,你说我真的可以做得到吗?我真的不知道该做什么样的选择,才能算作是‘正确’。为了证明我选的答案是‘正确’的,我拼了命地想要拿奖,可是如果我从一开始就错了,怎么办?”
“你可以,你一定可以做得到。”周渺顿了一下,凑上去用鼻尖轻轻地在郑平洲脸上碰了碰,两人额头抵着额头,鼻梁挨着鼻梁,近得连睫毛都要缠到一起去,“这个世界上,又有谁能说清真正的对错呢?你还这么年轻,有试错的机会、重来的资本,走错了又如何?大不了碰得满头包再重来,说不定也算作一种体验……人就活一辈子,总要把所有滋味都尝一遍吧?哪能事事顺意,都是甜的。”
周渺吻去他眼角的那点湿润,轻声道:“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会义无反顾地站在你身后。平洲,不要为了一时意气放弃梦想,我怕会看到你后悔的样子。”
郑平洲咬紧了牙关,脸上肌肉绷得紧紧的,他深深吸了口气,努力抑制住喉头的哽意,将周渺抱得紧紧的:“老天怎么会把你送给我?他真是太眷顾我了。”
周渺又何尝不是这样想?一瞬间,周渺脑海中闪过许多回忆——夏天里两人抢一桶冰糕吃,郑平洲总要拉他一道去游泳,他若是不肯,就要使坏故意用水泼他一头一脸,让他从头到脚都是湿淋淋的;冬雪中他们在橘黄灯光下一道归家,郑平洲的睫毛很长,上面落着薄薄一层白,每扇动一下就会落下点碎雪,而郑家弟弟总要把手伸进他的兜里,挤进他的掌心汲取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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