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中天皱紧了眉头,十分苦恼的样子。
虞药便靠近他,安抚地笑笑:“右堂,你我都是成年人,各自也都有为别人负责的立场,当然要做最合适的选择,不必太过自疚。”
权中天沉默了。
虞药抬眼看他:“我倒是想问,召我回来的是你吗?”
权中天顿了一下:“您问召权清风?”
虞药点了点头。
“不是。”权中天回答,“按照我们的计划,本来是应该召唤权清风的。我们连您是否活着都不清楚,毕竟叛逃事件一出,七金溃败,关于您暴死的消息漫天都是……”
虞药点了下头:“所以召唤我的那个人,知道我没有死,知道我在哪里。”他陷入沉思,“为什么召唤我呢?”
权中天抬了抬眼:“会不会……是某些对七金执念很深的人……”
虞药看了他一眼。
权中天继续:“您也知道,对七金感兴趣的人……”
虞药捋起了右边的袖子,上面有一道红色竖线,成长得很快:“现在到底是谁我没有时间去追查了,但为了仪式正常进行,接下来我们要多加小心。权清风没有完全泯灭,到时候你派些人手来我这里看着,待我献祭之后,不要让权清风占体还魂。”
权中天点了点头。
虞药又捋开左边的袖子,那里的绿色还是一个点:“这个人应该就是当时献魂的那个小修,我走以后就把身体还给他。”
权中天垂下了头。
虞药给自己倒了杯茶:“权家的事,按道理轮不到我说话。不过……”
他停顿了一下,看向权中天。
权中天有些紧张地攥紧了手。
虞药笑了一下,用轻柔的语气:“不过作为修仙之道的同行,修行的前辈,你也姑且听我一句吧。”
权中天干咽了一下,他面容已近不惑,面对着这刚及冠不久的脸,认真的有些谦卑,他透过这位权家后辈的身影,看向另一个人。
虞药叹了口气:“能不能登仙,实在是造化问题。北海之地无神乡,人当为豪杰,成英雄。权家门楣荣耀,靠炼煞极恶之道,一时或可逍遥,但门高道远,于门内弟子,如何脱凡尘开仙门?于北海百姓,或可保一时平安,但久煞之地,必将有其他炼煞之辈,为得煞种手段愈加残忍,希求力量便践踏他人。炼煞,下下路,害人终害己。”
权中天低了低眼。
虞药苦笑了一下:“当然,我这么讲也是因为我登过仙吧,所以才能讲得这么轻松。”
权中天没有否认。
虞药看了看自己的手:“是啊,积弱才是最难过的。”
权中天没有抬头。
“可是啊,”虞药放下了手,拍在权中天的肩上,“简单的事不是给我们做的。”
权中天猛地抬起头,他曾说给虞药的话原封不动地被送还给了自己,他睁着眼睛,试图在虞药的脸上,找到曾经自己的影子,那个反对炼煞、一心修道、统率权家,继承师父遗志的自己。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从权清风轻易地做到自己做不到的事开始,从权清风保护了自己保护不了的人开始,从权清风救了自己救不了的人开始。他站在权门前,祥龙阵也好,北海也好,都承受着攻击,天上飞来的煞、地下攻来的妖、躲不开的普通人、逃的伤的绝命的、惨淡的死亡,这一切太可怕了。权清风的出现意味着,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伤亡,他的北海会一直平安喜乐,而唯一的要求,就是权中天转过脸去,不要看那些煞种的苦苦嚎叫,不要理会无辜之人被炼煞人选中的悲哀命运。
这是平安的代价,这是一小部分人和一大部分的人博弈。
权中天告诉自己,艰难的选择也需要人来做,恶人要有人来当。
那么,他来做。
他望着虞药,这个传说中的七金老仙,失去了法力,带着破烂金丹不情不愿还魂的北海曾任荣耀,像一个废物一样无能为力,就像自己一样。
……不,不一样。
那天他在,用他残破的真气搏斗,用他虚弱的身体奔跑。击退了……来犯。
虞药看他愣着半天不动,开口轻轻地叫了他一声:“权师叔?”
权中天猛地反应过来,定了定神,沉沉问道:“弱者无法守卫宝贵之地。”
虞药摊手:“那就变强,或者多动脑子。”
权中天张开嘴,他有那么多不忿要说,都怪虞药太过轻松,过于顺风顺水,不懂普通人的无能为力。可他对上虞药坦坦荡荡的眼神,又什么也说不出口。
他最终只是叹了一口气。
虞药耐心地看着他。
权中天疲惫地抬起手扶住额头,看起来迅速地老去,沉默着不语。
烛火烧到了尾部,黄光之外还有焦火在跳。
权中天抬起他的眼皮,盯着那即将燃尽的烛火,轻轻地开口。
“成为你,想必需要很多勇气吧。”
虞药看了他一眼。
“我老了。我已经转开头这么多年了,在他死后也仍旧保持一切如常。我恨他的程度,不是权家的人根本想象不到。我以为我挡在了权家和权清风之间,就是挡在了我要保护的人和罪恶之间。但是没有这样分明的界限对吧……”权中天苦笑了一下,“早就同化了。”
虞药没有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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